ENTERTAINMENT名人故事
伊莎貝雨蓓:「以愛包容每一個人,因為有愛,我們才能淋漓盡致地發揮。」
by 班維簫-更新
報導/Fabrice Gaignault 攝影/Nick Hudson 執行/Anne-Sophie Thomas、Dianna Lunt 翻譯/郭亞平
伊莎貝雨蓓:昨晚發生了一件有趣好玩的事,我去看了場電影,然後回家,家裡只有我一人,我為自己準備了一盤沙拉。我非常享受獨自一人待在廚房,這件事最讓我開心,你無法想像的。我轉開收音機,聽到的一個聲音。我原本對這個聲音沒特別想法,因為腦子裡還想著點事,過了會兒,我才意識到,「 喔,對,這是每個星期日晚上的廣播節目《法國文化(France Culture)》」。我也沒有想太多,不太確定那個聲音是在講述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故事。我雖然聽著廣播,但並沒有真的聽進去,就是你打開收音機,背景有個聲音,但你並不認真地去聽。我也說不上來是否喜歡那集節目,我試著跟上節目的節奏,就這樣斷斷續續地,然後我發現收音機裡說話的人帶點猶豫,事實上正是因為她講得有點不流暢反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聽著聽著......突然發現那是我的聲音啊。我竟然完全認不出自己的聲音。是因為透過麥克風的關係嗎 ?我不知道。
Christine Angot(法國作家,最新著作《不可能的愛情(Un amour impossible)》):人們對妳高度讚譽,通常稱妳為「 法國最偉大的女演員」...
伊莎貝雨蓓:那些都是他人的評價,褒貶不一。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自己。你感覺到自己內心有股力量,那不是別人給的,因為那份力量是私密的,屬於自己內在。至於別人對你的讚譽,那些都是外在的,屬於社會層面。無論是在奧斯卡金像獎,還是法國凱撒獎的舞台上,或是每年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表關於戲劇的演說,這些都是屬於外在的身分地位。重點在於你該如何說服自己相信,徹底地認為那一切都是真的,我想無論是人們給予的讚賞,還是你所獲得的獎項,多少還是能夠相信吧。當然,我承認每天早上起床,我還不至於認為自己一事無成。
Christine Angot:所謂偉大的意思是什麼?它意味著?
雨蓓:身邊總是一大堆人圍繞著你,他們訪問你,而你必須回答他們的問題,你得展現自信,不能像個害羞的小女生。
Christine Angot:妳帶著這樣的想法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嗎?
雨蓓:我其實想過這件事。我告訴自己,應該以別人對我的期望的形象出席典禮。儀態上必須是專業形象,服裝上要求大器華美。種種都是別人的期待,是你肩負的責任,但是你需要完美展現,這是身為演員應該扮演好的角色。我心裡自問,那些穿著奢華禮服的女星們,她們是否認識自己呢 ?她們是否清楚踏上紅毯的與鎂光燈下自己的差別呢 ?這些問題都會出現在腦海中。
Christine Angot:可以告訴我們妳腦袋裡的小劇場還出現些什麼?
雨蓓:當我看到奧斯卡金像獎大會為我安排的座位,我不禁笑了出來。我明白頒獎典禮就是一場大戲,我必須好好表現,不能辜負別人的期待,才配得上被安排坐在前排。就是這些小小念頭會閃過,但同時我很享受這一切。我對自己有信心,無論是什麼情況,我的內心是堅定的。和人交談時看著別人的眼睛,眼神不閃躲,尤其是面對男人的時候,我發現有一種感覺......
Christine Angot:平等的感覺嗎?
雨蓓:沒錯,就是平等。我其實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小女孩。然而在那樣的情境下,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大人。我跟自己說,「好極了」。當我卸下演員的身分時,對於自己的想法和感覺我通常不是很有把握的。
Christine Angot:今年法國凱薩獎的頒獎典禮上,妳發表的得獎感言倒是立場鮮明?
雨蓓:那天晚上我真的充滿自信,清楚地表達想說的話,我很開心。之後我看到一篇媒體報導,它對我的評論是令人激賞的不謙虛的態度,我覺得寫的真好,實在太棒了。無庸置疑的,我因為得獎了,能夠站上舞台大聲說出來,說的話多少有份量,才能展現力量。然而,反觀在藝術的範疇裡,經常看到的是脆弱無助,脆弱滋養了我們,混融著巨大的力量,這就是演員的工作。我認為正是電影裡呈現出人性的脆弱,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追根究底,因為脆弱與力量之間的對比反差,造就電影的迷人魅力。我們能夠辨識出力量,至於脆弱無助,即便是明顯的,但卻是難以計量的,無法確定的,無以名狀的。在公開的生活裡,它潛藏在內心,沒有太多機會表現出來,但是真正讓演員與觀眾產生連結是因為人性的脆弱。
Christine Angot:在藝術層面上,妳認為什麼是「偉大」呢?「偉大的女演員」以妳的定義是?
雨蓓:嗯,偉大其實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成就偉大是因為許許多多的細膩微妙之處,它很難被看見,如果你能成功地讓人看見你的細膩微妙,才能稱的上偉大。當你將生活中珍貴的、細微的,特別真實的情感表現出來,讓觀眾感受那些珍貴的、難以捉摸的、細膩的情感,引起共鳴。演員藉由個人的表演風格來詮釋角色,帶領觀眾直視自己的傷痛。
Christine Angot:和我們聊聊去年妳在奧德翁劇院演出的《菲德(Phèdres)》,妳說妳不太在乎劇本?
雨蓓:是的,我真的不太管台詞。我有自己想說的故事,我的故事可以透過不同的表演形式說出來。無論是舞台劇《菲德》,或是在電影《愛情未來(L’avenir)》(2016年法國導演米亞・漢森露芙(Mia Hansen-Love)的作品)中飾演哲學老師。我個人的故事其實都深深隱藏於戲劇與電影之中,如何偷渡我的小故事呢,當然需要找到一位擁有高國際知名度的大導演一起合作。和厲害的導演工作,我覺得自在又安心,能夠盡情享受表演,因此我認為日子過得舒服愜意。由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內克(Micheal Haneke)執導的《鋼琴教師(La Pianiste)》,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充滿暴力,但其實我完全不會感到不舒服,依然演繹自如。和法國劇場總監克羅德赫紀(Claude Regy )(註:2002年的舞台劇《4.48精神異常(4.48 Psychose)》)的合作也是一樣。同樣地與瓦里科夫斯基(Warlikowski)合作的舞台劇《菲德》,還有和美國導演羅伯威爾遜(Robet Wilson)的合作(註:他們合作過兩齣舞台劇,1993年的《奧蘭多(Orlando)》、2006年《四重奏(Quartett)》)的情況亦然。與這麼多知名大導演合作,每每激發我內在的潛能本質,讓我輕鬆地、毫無保留地投入演出。每拍一部新片,我都感覺像是重獲新生。演出的過程中充滿驚奇但也可能困難重重。
Christine Angot:談談與法國新浪潮電影先驅,導演尚-呂克高達(Jean-Luc Godard) 合作的經驗(註:伊莎貝爾雨蓓和高達合作過兩部電影《人人為我(Sauve qui peut (la vie))1980年、《激情(Passion )》1982年》,他教會了妳什麼?
雨蓓:嗯...高達畢竟是高達,如果藝術地位崇高如高達主動連絡你,你會有什麼反應呢?當他打電話給我時,我簡直難以置信,腦袋一片空白。高達讓我見識到真正的智慧,那是他自然流露的智慧。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必須找件事來說明。當時他打電話給我,他先自我介紹,接下來旋即提出和我碰面的要求。我問他希望安排甚麼時間見面,他竟然回答我:「馬上」。如果當時我在美國拍片,怎麼可能馬上飛回來見他,那很可能錯失和他合作的機會啊。那是多麼沉重的壓力呀。大多數人應該只想逃開吧。可是一旦錯過,就錯失了一生難得的,與電影大師共事的夢幻機會。這就是我想說的,高達之所以為高達。他很會看面相,是個懂得看演員面相的導演,非常厲害。人的臉,是生命的載體。當我們仔細地看著自己的面容,你會發現豐富的生命經歷都在臉上。高達能夠慧眼識英雄,有件事是肯定的,他看到我的潛能。高達偏好找已經出名的演員拍片,他拍下他們當時的狀態,還有他們代表的名氣,這是他真正有興趣的。當年他找我拍片時,我已經摘下坎城影展最佳女演員的后冠(夏布洛執導的《維歐雷特諾齊埃爾(Violette Nozière)》,1978年)。無論和哪位導演合作,他們的教誨大致上相同。法國新浪潮電影導演克羅德夏布洛(Claude Chabrol)教會我如何愛自己,愛身為一名女演員的自己,全心全意愛她,全然接受她。是他讓我了解一個簡單的道理,作為女演員其實既簡單平凡,卻又收穫豐盈,這是一件美好的事。以愛包容每一個人,因為有愛,我們才能淋漓盡致地發揮,這些都是夏布洛導演教會我的事。當我們拍攝《維歐雷特諾齊埃爾》時,我深刻感受到他的氣場無比強大,令人敬佩,讓我徹底折服。在片場,妳就是他的謬斯,他的女主角,我可以輕鬆自在地發揮,完全不需要和別人競爭。夏布洛的場景調度非常了不起。妳很自然地就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個位置。至於和高達的會面,我有點記不清楚到底是在巴黎還是瑞士洛桑,他帶我去超級市場買了一件雨衣還有一條圍巾。我們一起去採購戲服。其實不論和誰合作,最基本的就是聽從他們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