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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摔角少女的夢想之路—成為冠軍女兒之前
by 班維簫-更新
採訪撰文、攝影/吳建衡 編輯/顧軒 特別感謝/Mahavir Singh Phogat、執行教練 Navdeep Phogat、陪同翻譯 Kushal Sharma 編輯助理/宋綿綿
(在不間斷的對練比試之下,小選手經常會承受不住體力與心理的壓力,在場上就落下淚來。)
距離首都新德里車程四個小時的 Balali,是孕育出多名國際得牌摔角選手的村莊。雖然車程看似不遠,但在印度最悶熱、嚴酷的夏天,還有那奔跑在攝氏四十多度豔陽下,而沒有冷氣的公車裡,都為這趟採訪行程增添磨難。
Balali 村莊的公車站沒有站牌,周圍就是幾間零零星星、了無生氣的雜貨店,販賣著孩子們喜歡的零嘴,同時伴隨著滾滾黃沙,還有那持續在考驗人們意志的艷陽。旁邊還有一座大型拱門,上面寫著「歡迎來到 Balali,大英國協運動會冠軍選手 Geeta 與 Babita 的故鄉」,如果沒有這座拱門,真的令人難以相信這裡會是培育出許多傳奇摔角選手的故鄉。
再經過兩公里農田裡的探路,終於找到了孩子們訓練的摔角道場。由於此行採訪的目的,是為了更瞭解當地女孩在摔角訓練的生活與心路歷程,但放眼望去,盡是男孩打扮,舉手投足間充滿男孩自信、灑脫的孩子,原本還擔心這些可能全都是男孩子,讓尋找女孩選手的希望又落了空,沒想到,在我眼前的「男孩」,全部都是如假包換的「女生」。
(為了增加訓練的強度,教練通常會安排女選手與男選手對練。)
沒有科學化的訓練
在冠軍爸爸瑪哈辛格的摔角道場裡,小選手每天要訓練兩次,一次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針對摔角技術以及技巧給予教學,另一次是早上的三點半到早上七點,實行嚴格的體能訓練,經歷了辛苦的特訓之後,再到學校上課,每個禮拜只有禮拜日可以休息一天。
(每個人都是一百下的伏地挺身,不會因為是女生而可以做得比男生少。)
在現今不斷講求訓練科學化的⻄方國家裡,期望透過不同的運動科學、數據、資料搜集,讓選手能進行更有效的訓練,紮實吸收每一份訓練的回饋,不做多餘的體力、精力浪費,以求選手能有更確實的成⻑。但在印度的鄉下村莊,既沒有任何專業的測量儀器,也沒有體育學術的專業人員,有的只是教練手中的棍棒以及鐵血的訓練。
寧願練習時流血
( Komal,12歲。)
做完暖身操,好戲接著上場。教練指定一名女孩選手 Komal 上場,接下來所有在場的選手,輪番上場陣對 Komal。碼錶按下,一名選手豪不猶豫衝向 Komal,他們擒抱、牽制、嘗試繞過對方身後給予攻擊,賣力纏鬥一分鐘,接著對手退下,Komal 獨留場上,接連面對十五回合的挑戰與進攻。
期間不只有對手的攻擊,還有來自教練的棍棒伺候,只要 Komal 沒有施予正確的技術反擊,或是稍有懈怠,教練總是不會寬待,用棍棒重重打在 Komal 的大腿與手掌上,所以在對練的過程,小選手們除了要面對自身體力、技術的考驗之外,通常都是邊哭泣邊完成與對手的訓練。對陣的同伴也不能因為 Komal 流淚而心軟,因為若是心軟而放鬆攻擊的力道,遭到教練棍棒伺候的就是自己。這只是瑪哈辛格摔角道場訓練菜單的其中一樣。
(摔角運動需要用到全身的肌肉,特別是脖子、頸肩的部分,暖身更是必須加強。)
隔天的深夜三點半,連大清早都說不上,所有的選手都將再進行另一回合的體力訓練。因為農莊四周完全沒有路燈,但是選手們卻能在只利用微薄手機螢幕的亮光之下,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沙漠,農田裡面行走,可見選手們對於這樣子的訓練,已經相當習以為常。
在簡單的暖身之後,就是二十公里的跑步訓練,女生也不允許落後男生太多,緊接著又是繞著一塊農田的兩趟四百公尺無氧衝刺,然後還有一百下的伏地挺身。這樣子的訓練,必定是痛苦的。但在像印度這樣子的村莊,這裡的女孩子沒有太多的選擇,或許她們已經感到幸運,家人能夠接受自己成為一名摔角選手。
因為在印度重男輕女的社會氛圍之下,女兒的出生通常被視為一個家庭的包袱,許多父母總是迫不急待早日將女兒嫁出,以求不用再為女兒的生活需求而打點操心,某些父母,更是不在乎女兒的新郎是誰,或在將來是否能夠妥善照顧他的女兒。
摔角留下的印記
在老一輩的印度摔角手之間,流傳著一句話「當你耳朵受傷那一天,就是你真正成為摔角選手的時候」,由於摔角運動常常伴隨著近距離的攻擊,頭部又常與對手與地板產生大力的摩擦與撞擊,因此有許多摔角選手的耳朵外觀,皆因爲耳朵軟骨受損又再增生,導致形狀與一般人的耳朵不太一樣。
Balali 座落於 Haryana 邦,Haryana 邦其實就是印度培訓最多運動選手的地區之一,舉凡摔角、舉重、拳擊,等等充滿蠻男性魅力的運動選手,許多都是來自於 Haryana 邦。當地就有一個頗為流傳的笑話,當時有名男子上了公車,可是他卻不想付車票錢,當查票員來收取車錢的時候,男子就將頭上的圍巾拆下來露出受傷的耳朵,表明自己是名摔角選手。沒想到查票員不甘示弱,也將另一邊的臉頰轉過來給男子看,原來查票員自己也有一隻因為練習摔角而受傷的耳朵。
小選手 Reema 就有一隻摔角耳,或許這隻耳朵有點不同於一般女孩子所愛的美麗耳朵,但對於 Reema 來說,必定是個特別、充滿不同回憶的印記。
(Reema,12歲。)
在鄙視下勇敢向前
根據教練透露,電影中的 Geeta、Babita 姐妹,是當時整個印度寥寥可數,甚至可能是唯二的摔角女選手。女孩子在鄉村地區投入摔角,可是大大得震撼了整個社區。
一般的印度⺠眾認為女孩子就是應該在家裡幫忙做家事,服侍家裡的男性,再者,印度女性通常穿著較為寬鬆的服飾,藉以掩蓋身體的曲線,不引人遐想。可是在從事摔角運動的時候,女孩子必須完全反其道而行,必須穿著顯露出體態、曲線的緊身穿著,並且還必須在練習時與男生碰觸。
所以當時瑪哈辛格在教授兩名女兒的時候,常常遭受村⺠的非議,甚至詛咒他們來生不能得到好的輪迴,或著是屍體會遭到蟲的蛀蝕。若早早下定決心成為一名體育選手,則往往已經注定必須失去一些同齡朋友共同擁有的回憶與童年。
選擇不同的青春
(左為 Ritika,14歲。右為 Sumit,16歲。)
14歲的 Ritika 還有16歲的 Sumit,其實才投入摔角八個月,時間並不算⻑。在練習的過程中,不時會看到 Ritika 以及 Sumit 露出若有所思還有困惑、猶豫的表情,相較於其他年紀較小的孩子,她們更少露出笑容。
常讓人不禁猜想,這兩名孩子,是不是真的喜愛摔角?真的願意為摔角而努力嗎?或著是受到逼迫,才不得已來到場上接受這魔⻤般的訓練?特別是當看到 Sumit 又在場上扭傷傷臂,可是教練卻拿著棍棒不允許她掉下眼淚的時候,著實令人心疼。心想這兩名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原本可以美麗、快樂的⻘春,或應該在手上畫上 Hanna 彩繪,吸引同齡男孩注意的時光,是否就這樣葬送的摔角場上。
原來 Ritika 也是同樣來自於 Phogat 家族的遠親成員,其實瑪哈辛格並沒有想要將所有家族的女孩子都訓練成摔角選手的想法,但是 Ritika 在看到多名家族裡的姊姊,都在國際摔角場上綻放光芒,並且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之後,也就自告奮勇向家裡表示想要成為摔角選手,進而揮灑身體的摔角血液與基因。
身材更為壯碩 Sumit,其實與家人原本是住在另外的村莊,爸爸是職業軍人。而在家人的打探與討論之下,Sumit 也決定投入摔角選手的行列,因此 Sumit 的媽媽與哥哥,就陪同一起遷移到 Balali 這個村莊,方便就近照料 Sumit 的練習。
或許在一般人的眼裡,搬家可能沒有什麼,但在部落文化非常深重的印度,其實村落裡面的人,就形同自己的家人一般,無論婚喪喜慶,都會互相照料、共同扶持,若沒有特殊重大的變故,通常不會願意遷離自己的家鄉,可見 Sumit 的家庭,對於 Sumit 寄予多麼深重的期待。
在任何前往成功的道路上,必定充滿痛苦與疑惑,與不斷的自我質疑,而這些打擊信心的因子,在印度這個地方只會更多,卻不會更少。多麼期待這些小選手們,能夠堅持在摔角這條路上,並且為自己、也為家人奪下更多的國際獎牌,證明過往的訓練、痛苦都沒有白費,因為你們選擇了一個不一樣的⻘春,而它將給予你們另一個更大的回報。
(20公里的長跑之後,接著是兩次的400公尺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