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惠文】妳的豌豆 （一）：仙豆或異物

有些人感受比較敏銳，對於別人不覺得怎樣的事物非常有感覺。例如，食物的滋味、衣物的觸感，溫度、氣息、聲音或視覺的微小差異，進入她的官能系統之後，彷彿在顯微鏡之下，經過訊號放大一般，產生無法忽略的感覺。

每個人敏感的方面不同，如果是食衣住行五感方面，都還不難處理，儘量避開不舒服的即可，也不太需要為難自己，整天懷疑自己「有毛病」或「難搞」。但敏感若是針對著人際互動這個面向，事情就很不一樣。特別是親密關係，許多性格纖細的人，常在自我懷疑中掙扎：是他太傷人，還是我太敏感？要求的太多？

 說到敏感的經典，不能不想起安徒生童話中的《公主與豌豆》。故事大意是有位王子渴望尋覓一位真正的公主作為伴侶。有一天，一位狀似落魄的女孩來到城堡，表明自已是位公主，不巧在風雨中變得如此狼狽，請求住宿。王子的母親為了測試她的身份，在床鋪上放了一粒小豌豆，再蓋上二十層軟墊和二十層羽被。第二天，女孩被問及睡得如何時，竟然表示自已一夜無眠，因為床鋪底下好像有一顆巨大的異物，讓她渾身疼痛。於是，王子非常欣喜，她被認可為一位真正的公主，王室立刻為倆人舉行盛大的婚禮。

關於這對婚後有沒有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小時候非常不看好，我寧可相信娶到這種挑剔又沒禮貌不知足的公主，應該要是一場災難。不然就是，這種公主配上竟然會欣賞她的王子和婆婆，活脫是一場白癡的盛宴。年紀老大以後，讀到評論家的各種分析，有人說是安徒生借此諷刺當時社會上的貴族階級，尖酸地暗喻他們標認彼此身份的荒謬與蠢態。這大約可比擬為現今權貴階層聯姻時，雙方提出「我有多少管道可以賄賂政府」，或者，作者若生在此時此地，可以寫一篇「女孩說出自己的爸爸有多少製黑心油的廠房，男方掐指一算可得的暴利，馬上求婚」吧！

後來，在許多與女性深入心理工作的經歷中，我逐漸看見，這故事在女性心中引起的困惑與反感，常常隱含著成長的失落，以及不願被擾動的孤獨。

現實生活中，性格特別纖細敏感的女孩，有的是天生本性，有的是曾經遭遇心理傷害，變得過於警覺、敏感，防衛，無法放鬆自在。不論源自什麼，心性敏感的人都有一段比人辛苦的個體化旅程，那個性就是一顆讓人無法安穩甜睡的豌豆，懂得欣賞它的人極少，大部份人都只看到她麻煩難相處，更少有人願意呵護，幫她鋪上四十層羽被軟墊。

我曾感嘆，當男孩有顆豆子，人們讓他的豆子能通天取寶，像傑克的仙豆。當女孩有顆豆子，怎麼就只是該被除去的異物？

每個性格特質都是一顆種籽，即使在一般人眼中是負面的，也可能蘊含正面發展的潛力，就看個人能不能真正認識這顆豆豆，讓它發芽成長，如同傑克的仙豆。如果缺乏對自我各面向的深刻認識，一遇到挫折就想用粗暴的手法懷疑自己或試圖反轉自己的個性，硬改也改不過來。

 纖細的感覺可以只用於整天跟「搞不懂妳」的男朋友吵架，也可以轉而投注於創造性、藝術性的事物。當性格的種籽不再被層層羽絨壓制覆蓋，我們才有機會看清它的實質，決定它到底是一顆有價值的仙豆，或真只是一個源自心理缺陷的殘渣廢豆，不要輕易否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