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惠文】條件

 

「他條件很好。」

「條件，什麼字眼啊！感覺好像在挑貨。」
 

誰不挑，有意識無意識地挑。有時以為自己全憑感覺，那感覺卻是潛意識挑上這對象之後產生的天雷地火。有時以為自己精挑細選，但卻像老祖母說的：「揀啊揀，揀嘎賣龍眼」。
 

若是挑選水果，我們都很樂意接受有經驗的人提供秘訣，承認自己常買到不甜的哈密瓜並不困難，但關於伴侶，我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就算口頭上詢問別人，那只是一種聊天的方式，下一次要跟誰談戀愛還是跟著習慣走。
 

純情先生覺得父母的婚姻好幸福，他早已暗自決定，未來的妻子會像媽媽一樣賢淑。他在伴侶市場逛來逛去，終於看到條件符合的女人。我們不知道他究竟看見什麼，極可能他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促成他的判斷。他看到的當然不是定義上媽媽的複製人（那太明顯了會被朋友嘲笑），也許是某種髮型？某一個笑容？還是她處理某一件事情的狀態——有一天團體裡面有人生病，她衝過去照顧人的樣子？或者，是那次她受了委屈，柔弱垂淚的樣子？到底是什麼勾動，讓他就此下了決定，無法被言說。如果我們認為內在那主宰性的力量並不隸屬個人管理，那麼這擇偶的決定其實不能算是他做的決定。
 

婚後他意外地發現（其實也不那麼意外）：「奇怪？她其實不像我媽，不像我媽的地方其實更多。」原來她並不符合期望，於是他們開始起衝突。他的感受與被騙婚無異。
 

婚前妳都那樣那樣，婚後妳卻這樣這樣。我被騙了，妳之前的東西怎麼都不見了。以為妳很關心別人，現在才知道妳自私無比，生活中妳只顧自己，從來沒有照顧我。他也常抱怨她「令人無法忍受的個性」，「我簡直不敢相信妳會這樣！」

 

理想化在衝突下破滅，或者應該反過來說，理想化破滅了，於是衝突不斷。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認為自己老是遇到善變的女人，而他就是讓女人改變的開關，「不管起初再好的女人，跟我在一起之後都會變壞」，他找了一位男諮商師，幾次談話後，他覺得他已經通透一切，結論是：「我很擅長把女人寵壞」，所以，再好的條件也沒有用。離婚之後他決定改變，既然好女人都會被寵壞，那麼跟壞女人在一起也沒有差別。

 

然後他的積蓄都進了女人口袋。希冀的溫柔仍然只在遙遠的童年。

終景是年邁的他叼著一支雪茄，他父親生前喜愛的牌子。電視上的洗衣廣告，美麗的主婦笑容滿面捧起雪白柔軟的衣物，摩挲著孩子雪白柔軟的臉頰。

 

他發現自己看得入神，不太舒服地轉了台。命理專家手持面相圖版，詳細解說什麼樣的女人最蔭夫。他扶著眼鏡看了一會，前妻明明就有那種臉型，好像也的確在那裡有顆痣。

 

所以真的不是我沒挑對條件，是我太寵女人啦。他再度覺得鬆了口氣。他想，下次清理雜物時，可以把那些心理學的書都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