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菁專欄】飛起來

曹瑞原導演將作家白先勇的短篇小說《一把青》改編為三十集的電視劇，描繪對日抗戰以及國共戰爭時期，空軍飛行員以及空軍眷屬的故事，裡頭交雜著飛行員每天與生死為鄰的生命情境以及他們的愛情。這種時機還有人願意熱血投入改編文學，並且拍出這樣用心、細緻而具規模的電視劇，真是難得。由於電視劇受到的好評，連帶吸引了年輕世代的觀眾，而空軍的燦爛愛情，也成為討論的重點了。

事實上，白先勇《一把青》的原作篇幅不長，短短以兩個時空作對照。第一個時空在南京，空軍軍官偉成的夫人芊儀，在南京見到單薄瘦小的女學生朱青，朱青與丈夫麾下熱血不羈、玩世不恭的飛行員郭軫陷入熱戀。但在國共內戰時，郭軫墜機過世，未經世事的朱青痛失所愛，悲慟難度。故事很快轉到第二個時空，內戰後國民黨失去大陸，來到台灣。好多年後，芊儀在偶然機會下，再度見到朱青。朱青早已和當年蒼白生澀的小女生不同，成為一個自覺風華、世故圓滑的女子，身邊男人來去，應對自如。白先勇以兩個時空對照，寫時移事往，寫女人滄桑。

這樣篇幅的小說，改編成為三十集規模的電視劇，是項浩大的工程，整個故事必須大幅度改寫。這齣戲的編劇黃世鳴下了很大的功夫與研究，除了強化短篇小說中既有的幾個角色，也加入許多新角色，重新創造新的脈絡牽連，時間線拉得更長更複雜，規模也變得龐大。更重要的是，白先勇小說凸顯的是女性視角，但黃世鳴加入了男性視角，像是空軍的生活，空軍的兄弟情誼，航校的訓練與軼事等。

劇中可以見到空軍在那個年代的文化：由於飛上天空隨時會死，空軍把自己的妻子交代給親近的弟兄，一旦出了事，就由弟兄交接自己的妻小與職務。劇中女主人翁之一的小周，便是因丈夫過世被交接給陌生男人的女人。這種交接文化，是非常傳統的父權產物：女人是男人的擁有物，因此交代給最信任的盟友，望他好好照顧；而男人為了堅節義盟，就算心中原有所屬，也會承擔兄弟所付。而這一切，女人沒有自主能力，沒有能力承擔自己的愛情與命運，只能懷著哀傷認命地，被保護，被移轉，彷彿女人就應該如此要成全男人之間的信義。

這劇中也描繪到男人在天上飛時，眷村裡的女眷自成一個在生活上、情感上的互助體系。結伴喝咖啡、打麻將，度時間，等著男人的飛機降落，回到身邊，或者一去不回。

在三軍之中，常聽人說空軍最迷人，最大膽狂放。因為他們隨時面對生死，永遠不知道有沒有明天，因此總把最大的能量在當下綻放。這在愛情上，最為迷人。

那小說與戲劇中描繪的畫面是這樣的：天上飛的男人，地上等待的女人。那時代是這樣的結構，但現在，女人也可以飛上天，不一定要在地上等待。

但裡頭的情懷並不全是上世紀的，並不盡然是懷舊傳統，還有份現代缺乏而應該擁有的：像明天就會死去那樣地去面對生命、面對感情。不要躲著算計，不要盤算，要把人當人，把愛當愛，把事當事，那樣全然投入綻放。那不只是浪漫，那是來世一遭活著應有的模樣。

李維菁 

小說家、藝評。著有《我是許涼涼》、《老派約會之必要》、《生活是甜蜜》等書。


>>【焦點人物﹞】吳慷仁，有感生活的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