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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模Hilda Lee的倫敦日記】曾經有我的街道 #5 旅途中,找尋生命的重量
by 美麗佳人編輯部-更新
Text/Hilda Lee Photo/Hilda Lee&Shun Wen Yu
在倫敦搬過很多次家,每搬到新的地方,都要第一時間搜尋最近的綠地,以備不時補充自然能量之需。曾有一次離我住所最近的大片綠地卻不是什麼公園,而是北倫敦最大的墓園–Hoop Lane Cemetery。
其實在歐洲旅行,墓園也是我很喜歡拜訪的地方。除了不適合鋪野餐巾喝啤酒以外,大部分的墓園跟一般公園沒什麼兩樣,倒不如說更靜謐安詳。而且不知為何,對我來說西方的墓園不會有陰森詭異之感,還有著跟東方風格不同的優美墓碑、紀念碑,甚至有著比一般公園更加被妥善照顧的花園,很適合散步或靜靜閱讀。
一次黃昏散步時遇到墓園的老園丁,手裏邊捧著一隻受傷的刺蝟在檢查牠的傷勢,邊皺著眉跟我說:「我從早上就在步道上看到這孩子好多次了,把牠放回灌木叢裡牠又跑出來…應該是被捕獸的陷阱傷了腳、昏了頭…真不應該傷到這些小傢伙,牠們只是農夫而已…好了,快回家去。」他喃喃念著,用他佈滿刺青的手細心地把刺蝟放回灌木叢下,刺蝟發了一下呆,搖搖擺擺的消失在樹叢裡。
從那之後幾次到墓園,不時會遇到老園丁Paul,他總是會坐在工作車上瀟灑地跟我揮揮手,運氣好的時候可以聽他講很多關於這片墓園的事:某個墓碑是在二戰後,在歐洲各地找齊了四散的家族屍骨後才集體遷到這兒的;另一個墓碑的富有主人跟著鐵達尼克一起沉入了大海,他的家人用當時非常昂貴的青銅幫他做了碑;墓園中間的大草坪是火化後撒骨灰的地方,出於尊重很少人會踩過去,因此烏鴉和喜鵲們喜歡在那邊玩耍;黃昏沒有遊客的時候狐狸們會出來討食…等等;「在這裡工作久了,看了好多葬禮,會活得更謙卑,所有人最後不過都是回歸塵土,所有人都一樣。」
跟Paul講話總會讓我想起喜愛的南美作家Eduardo Galeano的一句話:「愛情是匆匆而過的,人生是沈甸甸的,死亡是重重壓下的。」但我相信靈魂是自由的。
後來經過Paul的介紹認識了在墓園的葬儀社工作的Eric,他熱心的帶我參觀了墓園裡的四座靈骨塔,赫然發現原來我和好多已故名人當了好一陣子鄰居:寫吸血鬼德古拉的作者Bram Stoker(Eric還為他寫了一首關於吸血鬼的詩放在他的骨灰罈後面),精神分析之父Sigmund Freud(曾經一個聖誕節有人打破窗子想偷走他的骨灰罈,幸好沒得逞,之後墓園就把大師的骨灰罈保護在厚重的玻璃展示櫃裡),The Who樂團的成員(如今還是有世界各地的粉絲來弔唁),還有以<天鵝湖>中的表演廣為人知的俄國傳奇女芭雷舞者Anna Pavlova。
對Eric來說,Anna是對他意義最深遠的一位,他給我們看他以Anna為主角畫的畫、為她寫的登在俄羅斯報紙上的詩、她和天鵝擁抱的照片簡報。「我從年輕學畫的時候就很崇拜Anna,畫了好多她的肖像,沒想到最後會用這種方式守護她,生命的安排真的很奇妙。」很多年輕的芭雷舞者會從世界各地來探望Anna ,她的骨灰罈現在休息的地方,擺了芭雷舞者和天鵝的陶瓷雕像、卡片、俄國國旗配色的彩帶,有些是Eric裝飾的,有些是粉絲們送來的。
Eric並且還隨身帶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本,裡面有墓園最美的時刻拍下的照片,和他為這個地方寫的詩,他總是大方的和訪客分享。從Paul和Eric的談吐中,都平靜地流露出他們對這片墓園付出的關心和愛,以及透過工作對生命的超然體悟。他們早已把生命的重量寄託在這片土地上。
在跟墓園的相處時光中,Paul和Eric對待生命的謙卑態度,給我上了一課寶貴的生命課程。在免緬懷已故之人的同時,我們也在學習如何面對自己仍在轉動的生命。我看著在斜陽下為親人帶來花束的黑衣人們,看著他們用不同的宗教禮俗祭拜,發現原來我們離逝者只有一步之遙。 對永恆的宇宙時空而言,我們的生命只不過是在一個微小的時間點一閃而過而已,而在這閃逝的瞬間中,我們能和這麼多的人相遇,可說是奇蹟般的可貴。自身的意志是多麽的渺小,而宇宙萬物的和諧是多麽的龐大。受傷的刺蝟和隨著鐵達尼克沈入海底的富豪,最後都去了同一個地方。而我們的骨灰沉睡的地方可能總是有烏鴉和喜鵲玩耍,狐狸也仍然會在黃昏討食。
自己很幸運意外的和這裡成了鄰居。在這片墓園散步,就像聽守墓者們說過往的故事一樣,被忙碌又浮華的都市生活剝奪的心,會慢慢的平靜下來。
來自台北,喜歡科幻片、神秘學和未來太空議題,但對科技產品有很大的障礙,所以當不了太空人,只好大學畢業一年後以旅居世界各地為目的繼續著模特兒的工作,發現地球上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以觀察文化差異為樂。遊走一陣子後開始有點搞不清楚自己是哪裡人,至今仍然在旅程中找尋答案。
喜歡雨天,和偶爾冒出來幾天就好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