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菁專欄】緣分

她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一定在洗澡或者上廁所，我也訝異她的命中率怎麼這麼高，而她沒耐性，若這通電話沒接到她就一直打一直打，那鈴聲有時候聽得我在浴室內都來氣。後來真是百試不爽，不只在澡間的時候，只要我專注工作或是想要孤獨整理自己情感思緒的時候，只要不合時宜電話鈴煩躁地響起，看看手機顯示，一定是她。

但她哪有什麼錯？她做的只是拿起手機打我的號碼，她怎麼知道我在這頭做些什麼。

想想我都覺得好笑，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天註定嗎？這些年來我和這位朋友想親也親不起來，怎麼努力都覺得有點勉強。我想到人家說緣分是命中註定，這話也許是真的，天底下怎麼真的會有人總是可以在你不方便的時候打電話過來。這種緣分也稱不上惡緣，但感受上絕對不會是好緣份。老是讓自己覺得被干擾的緣分，那種總在不方便不適當的時候找你的人，那種讓你覺得不便卻理智上知道不該決斷、那種總是激起你無奈不耐卻知道錯不在誰的緣分。

相較於這種緣分，有的緣分就是巧，討喜許多，有些人就是會在你想到彼此時突然接到他的簡訊，在你覺得此時若是可以和誰說說無聊傻話也很好的時候打電話來的人。或者，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不經意給了你線索的人。這可能就是好緣份，像是在你需要的時候老天派來的小小喜事。

所謂貴人與小人，有時候和對方的意圖也許沒有關係，對方只是這麼地找來了，你覺得找來的人正是時候正是討喜，那像貴人，你覺得對方怎麼一出現就不是時候讓你覺得毛病，心中便悄悄地把貴人旁邊的小人位子移去讓她坐了。

談戀愛的時候多半會覺得對方是貴人，因為喜歡的關係，很容易在想念彼此的時候突然接到訊息，出了門發現對方等在樓下，心理困惑的時候對方的一句話讓你覺得被理解，或者可以用不同的視角看問題，於是可以把千斤萬斤重的擔子都放下。但也有非常少數奇妙的戀愛的緣分，明明是喜歡得要命的人，約了見面她就會接到公司加班必須趕回去的指令，一起去吃的新餐廳一定貴又難吃，一起去看的電影總是令人失望。久了心裡便蓋上了層薄薄的遺憾，和對方有關的事情總是無法激起興奮愉悅之情，雖然也知道不是誰的問題，就是這麼巧的，什麼事情都令人不悅，無法令人期待，再撐久一點，甚至會出現不祥的聯想，那層薄薄的遺憾終究會成為疲憊或厭倦。

也許是這樣，有時候我覺得要努力，要好好地表達彼此的心意，不論是朋友或戀人或家人，讓對方適切明白自己的心，不要留有遺憾，只要是誠懇的，彼此都會理解的。但有更多時候，我又覺得一切都註定了，誰讓誰感到恩義綿綿，誰見著誰就無名火起，好像有更高的力量操縱似地。

年輕的時候，我覺得努力就可以改變，對喜歡的人只要再付出多點，這次人家接收不到，下次也會明白的。年紀再大些，我蒼涼地覺得凡人際之間的所有關係，努力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

現在我覺得，改變不了緣分，也要努力，起碼表達了自己的友善，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與動機是善意的，之後的相處不適，乃至於分別離散，便可以真正聽天由命。起碼，回想起來，知道不是意圖的問題，只是被捉弄了，真真只是緣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