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菁專欄】變卦

看到渡部篤郎上明石家秋刀魚的節目，面對各領域專家排排坐面前，他說今天的主題是希望能改掉自己老是變卦的毛病。渡部說，他做事常擬定各種計畫，A計畫B計畫C計畫，但真正事到臨頭，卻總覺得之前那些計畫他一點都不想要，總是突然改變心意，臨時做別的事。

他有次決定帶小孩去夏威夷旅行，因為平常就喜歡夏威夷，因此很期待這次出遊，事前就想要這樣那樣，計畫做這做那的，醞釀了好一段時間。真正的出發時間到了，全家大包小包到了機場，他突然覺得不想了，怎麼樣都不想去夏威夷了，於是硬生生在機場取消這趟旅行。明石家問，難道不覺得機票錢旅館錢都付了很可惜？渡部說，嗯，覺得很可惜，但還是不想去。明石家說，啊，不想去的心意大過費用可惜的感覺了呢。

又有一次，渡部帶小孩開車要去東京迪士尼樂園，開著開著，看見往迪士尼的路上人潮多，突然不想去，臨時改道，開去小田園城。現場的人吐槽，迪士尼和小田園城，什麼跟什麼啊，孩子不會失望嗎？渡部還說，因為知道自己老變卦的個性，連吃飯都會一口氣先訂三家餐廳。

現場一位軍事專家說，歷史上很多成功人物都有渡部這種臨時變卦的人格特質，織田信長就是一例，儘管打仗前總是詳細演練各種應變戰術，但真正上了戰場，他卻常變卦，臨時用和先前擬定根本完全不同的方式應戰。

但這位專家也補充，儘管很多人士擁有這種藝術家式人格特質，都曾創下大業，下場卻未必好，因為這種臨時變卦的作風，往往讓身邊的人感到失望，甚至感受到遭到背叛的痛苦，織田信長後來因明治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垮台喪命，也是典型例子。

心理學專家則問渡部，關於演戲，是不是不太喜歡彩排這事？有沒有發生過，彩排時太過投入專注，結果彩排時整個情緒與情感狀態就已經到達最高點，接下來就從巔峰直線下降，導致正式演出的表現反而沒彩排時好。他連連猛烈點頭，說這常發生，所以挺不喜歡彩排的。

心理學家分析，一般人的情緒發展是在過程中逐漸累積，情緒一步步升高，到了事件真正發生時，情緒與事件的實踐同步到達最高點，然後才自巔峰下降。好比旅行，一般人在計畫的過程，期待逐漸累積，情緒逐漸上升，到達目的地玩耍後，情緒與事件的發生同步到達最高點。

但像渡部這樣特質的人，在規劃過程中，情緒已經比別人飛快地到達最高峰，於是在事件發生之前，彷彿已經去旅行過了，已經玩完了，在出發之前他的情緒已經自高峰下降了。但是，渡部覺得精力耗費之時，對身邊的人來說，事件才正要開始。若發生在工作上，還會因理性考量勉強自己，若是私事，則常常沒顧忌地變卦。

我看了頗受驚嚇。我也討厭他人臨時變卦讓我的飽滿期待受挫，也想起小時候父母常說周末會帶小孩出門，但周末到時卻說不想去了，指責抗議的我不懂體諒他人。我也討厭期待的朋友，說了要約見，彷彿要相愛，然後便消失。

但我的驚嚇是關於自己，因為發現自己其實也有渡部這種變卦的問題。計畫一個旅行，或約定一個聚會，一開始覺得興致滿滿，還會在腦中上演好幾齣精采的戲劇。然而旅行真的到了，聚會就要發生時，我常感到厭倦。人際關係上我可能也犯了同樣的問題，曾經對誰充滿期待，覺得他充滿吸引力，聊起來多貼心有趣，偷偷幻想過若和他來往不知該多開心，一定心心相印。但真正見到面，覺得眼前站的人，和之前想的人不是同一個，一切都比較灰暗模糊，一時之間突然情緒降了好幾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