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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文音專欄】有錢比較實在沒錯,諷刺的是鈔票留下,人卻離開。
by 鍾文音-更新
歲月走過 美麗留下
我永遠都記得,從國小就一直住在我家超過十年的表姊,她最後出現在一場喜宴的樣子。
她在我的心裡幾乎等同於親姊姊。我最後一次(除醫院之外)見她的時候,是在一場婚宴上。那天她穿著一件十年前買的咖啡色系格子外套,那件外套一點也沒有復古的時尚感,相反的襯著她的膚色更為黯淡,且外套還起了毛邊。
在喜宴上我見到表姊的第一個反應是,好想打開我的衣櫥,把我那些好看的外套挑些送給她。但我心裡又知道,她不是沒錢買,相反的她還頗有生財之道,有套房收租,和老公住的是透天三層樓房子。但為何她身上要穿看起來頗舊且顯老的外套?那件外套甚至靠近時還會聞到樟腦丸的氣味。
我的直覺告訴我,她不快樂。缺乏快樂的心讓她的心停滯,提早長成了老化的樣子。
一個不快樂的人產生懶得打扮,或勤打扮以遺忘不快樂的兩種極端。
那件彷彿時間停滯的外套,勾起我對表姊的許多回憶,但也使我彷彿不認識她似的。因為在我的記憶裡,她從國中時期就經常有人追,且她還頗叛逆。我比她小很多歲,經常在晚上陪我媽媽出門去尋找她不回家的可能落腳處。過了下課許久還見不到她人影時,我媽媽就會開始擔心她的安危,但又不是親媽媽,只是姑姑,於是親情失效,無法召喚她乖乖按時回家。從小我就覺得她很獨特,少女時代她就不太管主流目光,比如她嘴邊有顆痣,她沒去點;比如大家總挑好看有錢的男生,她偏偏和一個瘸腿的男生要好。直到她後來去保齡球館當計分員,接觸到台北花花世界之後,才又被別的男生追走。
在那場喜宴上,姊姊就坐在我旁邊,我們關心著彼此,話雖不多,卻知道感情深厚。
我當然沒說姊,妳怎麼還「活在過去」這種文學語言,但也不能傷她自尊地說妳怎麼還穿十幾年前的外套?我說的是,姊,有空我帶妳去逛街,台北有很多價美物廉的服裝店還有很多漂亮的咖啡館喔。
她聽了竟露出慘澹的笑容,彷彿我的語言不在她的世界。她說我早不買衣服了,喝咖啡自己煮,這樣才花不到十幾元。那妳喜歡甚麼?表姊竟說有錢比較實在。我很訝異,不知何時,表姊已把心豢養在握有鈔票才是最實在的生活模式裡,有錢實在沒錯,但有錢卻不對自己好一點也真的很不實在。
她對自己一點也不夠好。
那回見到表姊的模樣,讓我在喜宴過後,留下一種哀愁的印象。沒多久竟傳來表姊生重病的消息,沒有捱過太長的時間,表姊就離開人間了。
有錢比較實在,這句話一直迴盪在我的耳邊,諷刺的是鈔票留下,人卻離開。鈔票的實在是因為可以兌換理想生活的財資,而非只是停在空洞的數字以徒留遺憾。
我經常為天堂的表姊祈福,也傷感不知為何她過去那般的花樣年華會轉變成枯萎的人生?歲月流逝,沖刷打磨出人生不同的風貌,有人更光滑有人卻更粗礫。是早期寄人籬下的遷徙造成她對生活的惶惶不安嗎?但明明她在少女時代曾是那樣地如花似玉。我有一張她18歲時穿蘋果綠雪紡紗洋裝的照片,一席黑長髮發亮,眼神深邃而果敢。那件洋裝即使到現在也一點都不過時,今年流行洋裝,我就特地找出以前也有一件類似的雪紡綠洋裝。當我穿上洋裝,看著鏡中身影,我知道相由心生,外表反映內在,內在也能照亮外表,內外合一或互補,內外皆不虧失。也因此,我在照顧母親時,即使在家裡忙碌而蓬頭垢面,但出門至少看起來不會顯露自己的憔悴,甚至還刻意用美麗來妝點心情。
我懊惱當時沒跟姊姊說,妳值得過得更好,更美麗,更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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