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看電影】導演畢贛細談電影《地球最後的夜晚》

Text/ Daisy Hsiao

2015年以《路邊野餐》拿下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畢贛，在時隔3年之後，終於完成第二部長片《地球最後的夜晚》，一如上部作品，《地球最後的夜晚》今年五月在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中首映後便好評不斷，並不負眾望拿下「最佳攝影」、「最佳音效」、「最佳原創電影音樂」三座技術獎項，讓如詩的《地球最後的夜晚》成為影迷最期待看到的電影。

畢贛形容《地球最後的夜晚》是一部愛情電影，故事圍繞著男主角羅紘武發展，他因為父喪回到故鄉，憶起年輕時的一段往事：好友白貓被黑道大哥左宏元殺了，羅紘武為了報仇，循線找到大哥的女人萬綺雯，並發展出一段若有似無的愛戀…。

以上我們稱之為「記憶」，畢贛用很懸疑的手法企圖重構發生在那年夏天的所有事，透過意識流剪接手法，讓整段記憶的時序很跳躍，每個故事片段也極破碎，讓人似懂非懂，整個故事像罩著一層厚厚的紗，看不太清楚，也理不出脈絡，因此讓人更想一探究竟、找出答案。

故事裡的羅紘武也想一探究竟，於是他循著線索不斷地尋找記憶裡的萬綺雯，他走進一座電影院、戴起眼鏡，電影開始了，片名是《地球最後的夜晚》。

以下我們稱之為「夢境」，羅紘武在漆黑的洞穴裡遇見了男孩，男孩送給他一個反轉後便能讓人飛翔的球拍，接著他遇見神似萬綺雯的歌女，被混混反鎖在撞球間的兩人反轉球拍後果然飛了起來、降落在一處夜間樂園，歌女為登台表演做準備，羅紘武則遇見神似好友白貓母親的紅髮女郎，他向正打算與愛人遠走高飛的她討了一只珍貴的手錶，並把錶送給了歌女，感動的歌女邀請羅紘武去看世界上最溫暖漂亮的屋子，兩人在已成廢墟的屋子裡念了首據說能讓屋子旋轉起來的咒語：「用刀尖入水，用顯微鏡看雪，就算反覆如此，還是忍不住問一句，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他們和小鳥一樣，總在我胸口跳傘。」語畢，屋子真的旋轉了起來！

圖中左邊為導演畢贛，右邊為演員李鴻其。

畢贛電影把拍成了一首極其魔幻、極其浪漫的現代詩，帶領我們隨著鏡頭去找遺失的永恆，既夢幻又寫實、既華麗又殘破，他刻意將電影區隔成兩大段落，以後半段的「夢境」呼應前半段的「記憶」，同時用記憶的細瑣對比夢境的一氣呵成，而最令人驚豔的是長達六十分鐘的「夢境」，畢贛以無可挑剔的一鏡到底長鏡頭營造出如詩般的鏡頭語言，讓遺失的、追尋不到的永恆，變得唯美浪漫，全段從攝影、色調、氛圍，甚至是主角羅紘武的孤單與遺憾都好美，畢贛甚至運用了3D特效，讓分不清是現實抑或是虛幻的故事更具渲染力。

畢贛獨特的說話方式與美學形式，成就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的藝術性，比起「電影」，它更像「詩」，一首魔幻飄渺的現代詩，得需要更多想像力才能讀懂、看懂，趁著畢贛來台參加金馬獎頒獎典禮的前夕，我們找了個機會與他聊聊這部電影，與詩，以下便是美麗佳人（簡稱MC）與畢贛（簡稱導演）的對話。

MC：「詩」一直是您電影裡很重要的主軸，您的創作過程是怎麼樣的，在構思一部新的作品時，也是從詩開始的嗎？或是先有故事在寫成詩？

導演：電影是不是具有詩意其實得由觀眾去評價，但任何創作一定是由故事開始，亦即敘事的本身，這次拍的是一個「黑色愛情故事」，主角是個遊魂，這是故事，而非一首詩。

MC：你曾在一段訪問中說：「這次只有一首詩，被我們寫成咒語，已經不算是詩了，而是一個可以讓房子旋轉起來的咒語，是很久以前寫的。」想問一下當時為何會採用這首詩？

導演：電影裡的詩都是自己寫的，採用原因很簡單：不需要版權（笑），當然，這些詩符合故事及角色也是重點。對我而言，詩是密語，很難被分享，而當這些詩被運用到電影裡時，便成了電影角色的密語，融入到所有角色的生命裡，從此，詩便不是我自己的東西了，我藏在詩裡的私人感情也全然消失。

MC：《地球最後的夜晚》長達60分鐘的一鏡到底長鏡頭，在坎城放映後被外媒形容成是「史上最偉大的鏡頭」，這是您刻意營造出的個人風格鏡頭美學嗎？抑或是您對一鏡到底特別偏執？

導演：《地球最後的夜晚》是關於記憶與夢的電影，前後兩段的結構大不相同，前半段是許多破碎段落的組成，後半段則是持續不斷的夢，主角隨著地勢不斷跌落在時間、記憶和夢的深處，所以用了完整個鏡頭呈現。長鏡頭對很多人來說是特殊的，可對於我來說，它不過是電影表達手段的一種，剛好適合便用了，並非特別偏執或者刻意塑造風格。

MC：關於夢境的故事，就算用傳統剪輯方式去取代一鏡到底，也不影響故事的完整度與說服力，長鏡頭對電影特別啟發的作用是什麼？

導演：表述的方式不一樣，觀影的體驗自然會更特殊，我認為觀眾會更享受。

MC：那麼這次的長鏡頭甚至運用了3D元素，也是為了打造特殊觀影體驗？這是一開始就構想好的嗎？為什麼會想運用3D？

導演：這也是敘述的一部分，我腦海裡經常有各式各樣的想法，2D與3D，黑白或彩色，有聲、無聲，而這個關於記憶的故事，我認為剛好適合3D，這是我對於記憶的親身感受而發展出的想法，在與製作和技術團隊討論後覺得可行，便做了。

《地球最後的夜晚》本屆金馬獎得獎紀錄

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林強、許志遠

最佳攝影：姚宏易、董勁松、David CHIZALLET

最佳音效：李丹楓、司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