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TERTAINMENT名人故事
桂綸鎂,自由前的暫離練習
電影之路看似順風順水的小鎂說她撞牆了。她陷入低潮,質疑自己根本不懂表演,直到老天爺讓她遇見《德布西森林》。她走進山林,在暫離中重新看見自己,然後帶著更完整的自己,那個稍微更接近自由了的自己,一派輕鬆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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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劃/李昭融 採訪撰文/林侑青 攝影/江民仕 造型/蕭景引 化妝/陳怡俐 髮型/Sydni @ Zoom Hair 美術/張善學、賈倩茹 模特兒/傅亨利(New Face)、Carmelo Terranova.
編輯助理/陳玟蓓
小鎂在一片深淺不一的綠裡遊走,身形削瘦地靈魂幾乎快掉了出來,頭髮散在臉上,濕了又乾,陸弈靜飾演的母親在她身邊亦步亦趨守著。她們摘山蘇,撿枯藤,從土裡挖蚯蚓切段做餌,到溪裡洗澡順便洗衣,躺臥在溪畔的大岩石午睡,閒坐在覆滿青苔的樹幹望向深淺不一的寧靜綠意。這座森林安妥地收留這對母女,從不過問她們的秘密。
歸零,被山林療癒
《德布西森林》是小鎂休息一年後回歸的作品。為了拍這部「森林系」電影,劇組走遍台灣山林找景,從阿里山、合歡山、玉山,到宜蘭、北橫、三芝,地點橫跨低海拔到高海拔。少則半小時,有時必須走上二小時山路,才能抵達拍攝場景。除了考驗演員體力,小鎂說更大的困難來自,「我得讓觀眾相信我真的在山裡生活,要看到我前後神態跟身體的改變,再來就是大自然它不會刻意表演,我也得不著痕跡地融合在裡面,我覺得很不容易。」
這次和小鎂演對手戲的就只有媽媽陸弈靜,其實二人間的對話根本不超過十句,更多時候她的對手是一叢叢高山箭竹,或雷雨後濕漉漉的樹林。「我其實蠻謝謝老天爺的,祂總是在我生命碰到一些關口的時候,會給我一部電影。那時候休息了一年,還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前進,祂給了我《德布西森林》,直接把我丟到山裡頭,讓我直接回到人最原始的狀態,在乎人最根本的需求,然後讓我把腦袋都丟開,心靈直接跟山林流動。這部戲我沒有想太多,不用事先鉅細彌遺做很多功課,大部分時間是我感受到什麼,就順著心性往下走,所以很謝謝這個機緣讓自己真正回到零,開始往新的方向再前進。」
怕是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好
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去年一整年小鎂在銀幕上杳無聲息。2012年她以《女朋友。男朋友》摘金後,接連二年持續以《聖誕玫瑰》《白日焰火》入圍金馬最佳女主角,看似正處於一種表演能量沛然莫之能禦的階段。然後,她消失了。
「我那一年的休息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我突然發現我一拿掉演戲之後,好像沒有剩下什麼,我沒有生活,我太久沒有跟朋友聯絡,我失去了很多看表演的機會,我頓時覺得我怎麼可以活成這樣。另一部分是我接觸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於我的表演系統,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游刃有餘,別說游刃有餘,我覺得甚至沒有辦法去掌握、控制自己的表演了,會隨著對手而偏移,我突然覺得自己在表演這一塊極其缺乏。」
那是一種對於自己存在感的焦慮,以及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心慌。其實小鎂對自己的表演一直很容易沒有自信,覺得自己不是科班出身,總是用一種很笨拙的方法─讓身心貼近角色,然後硬塞進去。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低潮,「我覺得每一個角色對我來說都非常困難,從來沒有一次我有覺得得心應手的時候,總是不停想辦法,我覺得我的徬徨倒不是說事業要走去哪裡?而是我究竟該怎麼繼續做表演?該用什麼心態繼續?」
答案一直在路上
當生命感到匱乏,感到困惑的時候,小鎂知道自己該按下ESC鍵,暫離卡關的生活,「唯一一個可以再讓自己前進的動力是,你必須要安靜下來學習,那時我去法國唸了一個月的表演課,也繼續學語文,也去旅行,去了倫敦,西藏、新疆。我覺得看到世界之大,你才會知道自己明白的好少,會一直想去探索,去學習,對很多事情的理解就擴大了,思想就不會再卡在那麼狹隘的地方。」
就像是1951年,一個22歲的醫學系學生在好友勸說下休學,騎上一台 Norton 摩托車展開一場貫穿南美大陸的壯遊。這名青年切.格瓦拉,在行過高山湖海,目睹並理解腳下土地的貧窮與苦難後,在心裡埋下日後席捲世界的革命之火。你永遠不知道,會在路上遇見什麼答案,獲得什麼安頓,但是,無論出走的時間能拉多長,或甚至只是一杯咖啡的暫離,都是每一個渴求自由的靈魂平日該做的練習。
「那段日子,我把生活撿回來,大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覺得我的父母,朋友,我的伴侶都在很安穩跟平靜的狀態,那一刻我覺得很心安。拍《德布西森林》的時候,我已經非常清爽,把心整理好了。」小鎂的神情,令我想起電影最後一顆鏡頭,森林裡如今只剩下她自己,她轉身往更深的綠走去,姿態如此堅強而篤定。
好孩子的課題
不笑的時候,她的臉可以非常高冷,但和小鎂相處過的人都知道,她是非常體貼真誠的人。她總是很有禮貌,尊重並在乎現場每個人的感受,「不好意思他們在幫我擦指甲油」,「謝謝你,來,請坐這裡」;拍攝當天她默默自掏腰包訂飲料請所有工作人員,年節時寄來編輯室的卡片也總寫滿親筆的祝福。
你明瞭她絕對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演戲時她該切蚯蚓就切蚯蚓,該裸上身泡溪水就脫,「大家可能比較沒有辦法想像,但我其實一直都是可以這樣的人。」愛好藝文的她確實很有氣質,但「文青」從來不是她給自己的框架,她喜歡獨自旅行,敢素顏搭捷運,自己拉行李箱坐經濟艙也大丈夫,酒量很好,玩得很瘋,有時還有點搞笑傻氣,像是玩VR遊戲身體還呆呆跟著左右跑來跑去撞到門。
真要說有什麼束縛著她,或許是內建的「好孩子」性格吧,難免顧慮別人感受,不願意令別人失望,總是執拗地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卻又太容易質疑自己。所以她非常喜歡陸弈靜的直率,「她所有意見都是第一時間表達,因為她的直接,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很歡快的方式解決,讓我們的拍攝充滿一種率真感。我有時候還是會太顧及別人的感受,有時候我自己不是那麼舒服,還是會盡可能調整我自己去做到別人的要求,顧全整體為主。」
「我沒有把它當作包袱欸,我其實就是把它當作一個功課,因為你丟不掉,包袱感覺可以拿掉,就是人生這次來的功課。你的人生、家庭或是你在社會上從事的事情,很多你不可以選擇跟你可以選擇的東西,」她還在思索,如何保有身心靈的自由,同時又不會毀滅她所愛的一切的秩序,「我真的很想走出一條跟體制不一樣的路,然後是自己真心想走的,可是這路上可能會有很多未知的困難吧。」
自由是擁有選擇
對好孩子小鎂來說,小時候對世界的認知大抵建立在「是非題」上。「學鋼琴」,O。「跳 Hip-Hop」,X。「外交官」,O。「電影明星」,X。她花了好些力氣才明白,原來有些答案可以被質疑,被推翻,有些題目根本應該開放選項。年輕時會因為想掙脫被安排好的人生而憤怒,哭泣,現在她知道應該放鬆以待,因為生命確實會自己浮現選項,難題是如何做出對的選擇。
「有選擇的時候,我就是自由的,那怎麼樣有選擇?我覺得自己的中心要站得穩,你就不會害怕自己失去什麼,知識的擴大能夠讓你眼界擴大,讓你的選擇變成多元的選擇。當你有辦法從更多種選擇當中選了一個,那個一定是更接近自己的。」
生活如此,感情呢?「年輕的時候也是玉石俱焚型的,一談戀愛就認定這個人,一心想嫁給他,你總是希望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嘛,小時候都是這樣,」小鎂啞然失笑,「現在越來越覺得好像人跟人之間不應該是這樣,不可以強加很多自己的東西在他人身上。我很追求心靈的自由,我一直很提倡獨立的個體、獨立的思想、獨立的空間。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你會喜歡他的性格、處事方式,可是每個人都應該彼此尊重各自獨立的喜好、思想等等,這是我期待的方式。」
一起誠實地向前走吧
今年金馬入圍名單一公布,陸弈靜將代表《德布西森林》角逐女配角獎,小鎂完全不介意自己落馬,比起這些她執著於自己是否有做到當年易智言導演的教導─「要誠實」,「別人都說我很懶,好像對於追求這些(拿獎)沒有太積極。後來我覺得,我的積極是我想拍好電影,跟相信自己的內在。我一直希望六十歲的時候回望這一切,會覺得每一個選擇都還蠻踏實的,做的很多決定是我能抬得起頭的。只有心裡確認了,我才會覺得很舒服,不然我會一直感到很抱歉、很愧疚。」
小鎂對愛情也秉持誠實之道。她叫戴立忍「大寶」,偶爾以「伴侶」代稱,他們低調相戀十年,她很清楚這是怎樣的選擇,「我很高興認識大寶十多年來,他一直在成為他自己,不偏不倚,不卑不亢,而且他從來是看淡這個名利紅場的,他一直是光著腳踩在土地上,關心著自己、社會、群眾等等。我覺得那個踏實,是他自己從心底都會感到快樂的。」
「要找一個人跟你喜好、思想一致很難,可是我覺得對方一定要有一個特點是你尊重、尊敬的,然後就可以因為這一些包容、理解彼此的意見。那個核心清楚了,再多的紛擾或是兩人的一些歧見,很多都可以化解,或是因為理解而被解釋。彼此都知道兩個人終究是要一起往前繼續走的,我們都還在學習,互相鼓勵,彼此陪伴吧!」小鎂說得篤定,結婚這個話題似乎根本沒有提起的必要了。
去年,小鎂終於獲得父母同意,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或許接下來生命依然會帶給她困惑與難題,但她知道自己始終擁有暫離的勇氣,與選擇的權利。就這樣順著生命流動吧,讓渺小的自己靜靜流過山川湖海,變得更加釋懷而開闊,然後終有一朝抵達大開大闔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