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其實感情的事不是都這樣子，兩個人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再吵吵鬧鬧。」

聊到電影《非誠勿擾3》，舒淇感慨，馮小剛、葛優和自己臉上都有了歲月的痕跡。而後，她話鋒一轉：「電影裡的秦奮和笑笑倒是沒怎麼成長！」緊接著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這些年，在舒淇接到的劇本裡，角色設定有變化。「老啦。」舒淇嘆了一口氣，「隨著年紀不同，找過來的電影當然也不同了。」但僅僅苦笑了一下，她又恢復常態，正經地說起新近的嘗試，比如電影《尋她》裡那個沒有那麼光鮮亮麗的、不用減肥的舒淇。

在舒淇的表達習慣裡，有許多語氣詞。驚訝的時候，她會說「哇」；想省略的時候，她會一口氣說好幾個「吧啦」。即便在受訪的場合，舒淇也不會戴上隱形的「工作面具」，擺出營業姿態。在她身上，看不到人為設定的邊界，好像永遠生動，始終圓轉自如，這是她作為演員和人類這一個體的兼容。她深談下去，一切似乎又解釋得通了──因為自知而自在，因為自恰而自怡，這便是舒淇。

2023年8月底，第80屆威尼斯國際影展開幕，舒淇擔任主競賽單元的評審。算上之前參加的2008年柏林國際影展和2009年坎城國際影展，舒淇實現了三大國際影展評審的「大滿貫」。到目前為止，連同舒淇在內，這個成就只有3位華人演員實現過。

2008年，在柏林，舒淇第一次擔任三大國際影展的評委，彼時的她有些戰戰兢兢，卻也特別愉快。她和德國演員黛安克魯格都是評審團成員，兩個人聊了很多。印象裡，柏林國際影展的許多電影特別需要將感官打開，充分調動五感去看，她也因此受益良多。

2009年到了戛納，一切又變得不同。「坎城有很多不同類型的電影，比較難評，評審的方向不容易抓，評審之間也需要不斷磨合。」舒淇回憶說。

有了前兩回的經驗打底，這次去威尼斯，舒淇既期待，也淡定。「畢竟很久沒有去歐洲了，又能見到那麼多熟悉的電影人。」她說，「這次的大師級人物呀，去之前，我也預習了一下入圍的電影，抱著一種好奇和學習的心態去做評審。」

國際影展的評審有一項重要工作，是闡述電影背後的「潛台詞」。具體到舒淇身上，自然是和國際同行交流華語或亞洲電影的文化背景和社會現實。透過文化上的「翻譯」，電影才能成為更全球性的語言。

舒淇也會「吐槽」，電影節的評審工作「其實好累，真的很忙。看兩部片子後，大家會一起討論，下午會安排其他事情，晚上再繼續看片」。到了晚間的映後派對，她已經有意識地放空自己。「從早到晚都在感受電影的細節，到了深夜，就想回去睡覺，再慢慢過濾沉澱。」

當然，體感上的緊張與疲憊不會影響滿載的收穫。在影展看到有所觸動的片段時，舒淇的創作慾望也會被激發出來。一直以來，她都有寫故事的想法，也曾經嘗試過。「本來這兩年停了一下，最近應該是看的片子多了，創作的心又燃起來了。」舒淇笑著說，「我打算等手上的事情忙完之後就開始，現在先不多講。」

即使是描述參加國際影展的經歷，舒淇也不會給人留下用力過度的印象。她依然隨性，再仔細分辨，裡邊又透著認真。在更日常的工作中，也是如此。

為雜誌拍攝，舒淇會花三小時來溝通磨合第一套妝髮和服裝。只要磨出了規律與默契，後續的工作就可以順利完成。工作，舒淇習慣用「抓」這個字，抓對方向，抓到感覺。當靈感湧現，抓到了，許多難題便迎刃而解。

出演電影也有「抓」到人物、進入角色的過程。無論是理解人物或呈現視覺，舒淇都會提前準備。「從視覺上來說，每一部電影的導演、攝影師在設計角色的鏡頭和場景的時候，通常已經想得特別通透了。」舒淇對這些印像很深刻。例如許鞍華導演的《幽靈人間》，她出演的June在造型和顏色上「壓得比較低」；比如侯孝賢執導的《刺客聶隱娘》，是黑白山水畫的風格；再比如《最好的時光》，那種中華民國初年的古裝、衣服上絲綢錦緞的質感、高高的髮髻、大紅的唇色和深色的眼影，跟環境搭起來，會讓舒淇的心裡產生很多不同的感知。

為了更快地進入角色，認真是必要的。舒淇通常提早一兩個月就會試造型，和導演、美術、服裝、造型老師充分溝通，再調整兩三次。

偶爾也有例外。例如近期剛完成拍攝的《非誠勿擾3》。因為和兩部前作是完全不同的風格，舒淇飾演的笑笑，光是在造型上就面臨特別大的挑戰。「試造型的時候，妝卸了畫畫了卸，髮型也會弄好久。開拍前半個月，小剛導演覺得造型還要再想一下。一直到開拍前三天，我提早到劇組，還在試著去抓這個感覺。」舒淇說。好在，「抓」到之後，自有海闊天空。

除了造型，《非誠勿擾3》也有其他障礙要跨越。和前作相比，人工智慧的加入帶來了全新的劇情走向，也增加了表演難度。「你不能一直用機器人的感覺去演，這樣有點生分。」在舒淇看來，在人工智慧和真人之間找到平衡是很需要技巧的，因為馮小剛導演研究得足夠透徹，後續的進展才變得順利起來。

《非誠勿擾》和《非誠勿擾2》，分別在2008年和2010年上映，算起來，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舒淇和馮小剛、葛優坐在一起，第一次聊起《非誠勿擾3》，也已經是兩年前了。「感覺我們三個分開也不過是昨天而已，但面對面看到，大家的臉上都有歲月的痕跡了。」舒淇有點感慨，「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呀，一眨眼就過去了。 」

三個人重聚的那一天，有一個「腦力激盪」環節，尤其針對電影裡人工智慧的設定。「那個場面挺有趣的，真的是千奇百怪。有時候，我們的想法甚至會嚇到彼此。」舒淇說。在她眼裡，這反而是有趣的，畢竟，那麼多年的默契沉澱在那裡，激發出一些新東西，馬上就能進入表演狀態。「創作的時候就是這樣子，痛并快樂著。」這是舒淇的總結。

時間在流逝，熟識的和陌生的也會隨之起伏。《非誠勿擾3》裡，秦奮和笑笑好像沒怎麼成長，用舒淇的話說：「歡喜冤家嘛，其實感情的事不是都這樣子，兩個人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再吵吵鬧鬧。」

但舒淇自己在變。「我現在這個年紀，就不是很想接愛情文藝片了，說實話，真的演不動了。」她坦言。相應地，她更希望新戲趨向生活，角色更從人性出發。電影《尋她》就是這樣的例子。在這部以南方鄉村為背景的電影裡，舒淇飾演的陳鳳娣，是個尋找孩子的母親，這個尋找的過程，本身也是對自我的再發現。

接下這部電影，倒不是因為有意嘗試現實題材與女性主題。舒淇單純是覺得「好玩」。至少有10年，她都很期待能演出一部講述人性黑暗面的電影，卻一直沒等到這樣的邀約。在《尋她》裡，舒淇不用為角色減肥，會化比較黑的妝，她可以盡情去挑戰陳鳳娣，在田地與山野間不斷追尋。

有追求的演員，對自我重複很敏感。他們總要從熟悉的舒適圈走出來，遊進陌生之海。對舒淇來說，和不同的導演合作，是新鮮感的來源之一。其中當然包括年輕導演。

《尋她》的導演陳仕忠是1994年出生的。和這個年齡層的導演合作，對舒淇也是全新的體驗。「比如說，過去我一天到晚和劉偉強合作，他太了解我了，我們之間的火花可能就沒有那麼多。現在我願意把自己丟到更年輕的導演手上，看看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舒淇。」

合作的過程中，確實有新發現。舒淇開玩笑說，和年輕導演合作的關鍵，就是放手讓他們去做，有點像媽媽帶小孩的感覺。「小孩在前面走，快跌倒了，你在後面說，誒誒，前面有石頭，他不會理你。」她打了個走路的比方，「你就得讓他跌，跌完之後，他才知道那裡真的有一塊石頭。但是他在石頭那裡跌倒了，站起來之後，就是我們會產生不一樣的火花的時候。」

這幾年，舒淇的新探索也包括綜藝節目。對她來說，演員需要認識不同的人，參加綜藝節目就是認識新朋友的機會。「比如說，我認識了李雪琴、李嘉琦、汪蘇瀧，可以接觸他們，接觸不同的世界。」在舒淇看來，「如果不是一起錄製綜藝，只是在頒獎禮或活動上認識，可能只是點頭之交，不會變成好朋友。」她去參與《開拍吧》這樣與導演和表演更相關的綜藝時，也會帶著學習的心態，從陳凱歌、劉震雲、陳思誠等人身上發現新東西。

不過，也不是參加所有的綜藝節目，都讓舒淇覺得很適應。「真人秀我不行，害怕自己會講錯話，或是不小心摳鼻子被人家拍進去，哈哈。」言談間，她又開起了玩笑。

2023年，舒淇異常忙碌。演出電影、參與國際影展、拍攝雜誌、參加商務活動……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處於馬不停蹄的狀態。

對很多人來說，鬆弛與緊繃的調適，是人生的重要議題。可舒淇對這件事有著理所當然的信心，又或者，是她身上兼容並達的內核起到了作用。「我可以同時做很多事情，也可以只做一件事情。當我只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就可以只做一件。但當我必須要做三件事的時候，我就可以做三件。」至於怎麼做到，她的說法也簡單，「只要把屁股抬起來，離開你手邊的這把椅子就可以了」。

對舒淇而言，最舒服的狀態還是躺在床上睡覺，或是在家裡看DVD，可工作的發條一旦轉動起來，她就會心無旁騖，忘記舒服這件事。

「即使今天只是出席一場晚宴，我都要做好多準備。可能得先敷個臉，早上只能吃一個雞蛋白，還得做運動，回來之後要泡個澡，按個摩。」舒淇說， 「我希望從一大早開始，就把自己調整好，讓人家覺得我看起來是舒服的。這是我應該要去做的事。」

這種忘我的背後，或許是更深的篤定。至於篤定的源頭，也許可以追溯到2001年。那一年，侯孝賢導演的《千禧曼波》在坎城國際影展放映，舒淇在大銀幕上看到了自己飾演的Vicky。

「拍《千禧曼波》這部戲的時候，我沒有劇本，只了解某些大概的內容，所以我在拍的時候，根本不知道Vicky這個人的起承轉合。」舒淇至今記得那個瞬間，「但在電影院看到完整的片子時，我的反應是，這是誰？原來Vicky是這樣的？可她是我演的誒。」那種恍惚又頓悟的感受，讓深受觸動的舒明白，淇原來演戲是這麼一回事。

在此之前，舒淇只是欣喜於演員的工作，卻未必知道自己每一刻都在做什麼。這部戲裡演一個可愛的少女，那部戲裡演一個叛逆的少女，把台詞說完，導演通過，就算是收工。

看到《千禧曼波》之後，舒淇開始意識到，演員不僅是一份工作，也是她的夢想。舒淇在表演中找到了一股對電影的熱忱，發現可以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去嘗試不同的表演，可以把對許多人的理解和幻想放在角色上。「原來，身為演員，你能夠以不同人物的方式出現。」舒淇描述的這種感受，對初窺表演門徑的她無疑是一錘定音，在此後的演員生涯裡，也讓她日復一日地堅決、篤定。

如果人生是拼圖遊戲，自知的人總會進展得快一些。畢竟，越自知，越自在，越自在，才越完整。

文章、圖片取自中國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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