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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人愛做衫,62歲獲選新銳設計師!黃綉鑾:一個打版師的真誠靈魂!

「穿衫要有自己的型」,這是62歲的黃綉鑾奉行的座右銘。去年甫獲「臺北好時尚」時裝設計新銳大賞的黃大姊,擁有幾十年打版師資歷,一輩子做衣服,從未想過能得獎。她的設計灌注了她那虔誠良善的靈魂,簡單卻不平凡,難掩渾然天成的光彩。
一世人愛做衫,62歲獲選新銳設計師!黃綉鑾:一個打版師的真誠靈魂!

採訪撰文/林侑青  攝影/詹朝智  妝髮/Manda @ Found hair

抓高的黑短髮,額際一撮銀白,一襲黑衣的綉鑾大姊一眼便讓人感受到不輸 Vivienne Westwood 的時尚氣場。問大姊怎麼會開始學設計?害羞的她沉默了一會,才用台語回答,「我就愛水啊!我老父說做衫艱苦,要繼續讀書升學,我沒去考試,偷跑去學做衫。」



愛美的黑貓小姐

1950年代出生的大姊,正值台灣紡織業逐步興起的時期。當時街頭巷尾出現許多「訂製店」,時髦男女流行翻閱雜誌流行款式,再跟師傅量身訂做。請人做不便宜,愛漂亮的大姊動念乾脆自己學,從雲林跑去彰化當學徒。她跟在老師傅身邊學做西裝、旗袍,訂單多時經常得做到半夜,「有很多人去學,一個問一個,師傅不一定會教你,有時要自己偷看。」天資聰穎的大姊瞄著瞄著三年不到便學成「出師」,各種男女時裝都難不倒她。她從沒買過成衣,衣櫃裡掛滿五顏六色自己的作品。

年輕時的大姊活脫是江湖人稱「黑貓姐仔」的摩登女子,什麼紅唇迷你裙根本不夠看,「我吃完飯在騎樓走,一邊看櫥窗,警察摩托車停在旁邊,說我穿這衣服很怪,叫我身分證拿出來。我那天整套穿綠色,畫煙燻妝,還貼亮片。」

保守社會風氣下,走在潮流尖端的大姊更顯得與眾不同,「我同事都沒化妝,只有我,九點上班,七點起來化妝,畫到每天遲到,老闆都在笑。以前我穿長洋裝,裡面再穿大喇叭褲,人家一直在笑我。老父也說,你那個時髦衣服在台北穿就好,回鄉下不要穿。不過隨他們怎麼想,我還是愛穿就穿,穿衫就是要有自己的型。」


(圖片提供/大偉。大姊24歲時的玉照,那可是解嚴前的保守年代啊!)

衣服背後的靈魂人物

1970年代,台灣成衣外銷產業朝氣蓬勃,與香港、義大利、韓國並列世界四大紡織品出口國。隨著國民所得增加,民眾消費水準提高,較具規模的成衣廠開始自行推出女裝品牌,設立門市銷售或進百貨公司設櫃;二十出頭的綉鑾大姊,便在此環境下進入國產女裝公司工作。

起初大姊負責打版兼設計,公司請來專科畢業的設計師後便專職打版。個性單純的她不願強出頭,沒人看見自己的設計也無妨,「有時他圖畫得怪怪的,我會直接改掉,不然做不出來。以前新聞媒體來公司採訪,說新衣服設計得很美,那時流行小碎花跟荷葉邊,那很難做。朋友說要是我在現場就紅了。我說不用啦,衣服好就好。我從來不跟人家說我會設計,說了人家會質問:你又沒讀實踐、又不會畫圖,真的會嗎?」

大姊確實不識字,也不懂畫圖,但只要給她尺、剪刀、人臺,她就能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衣服,「曾經有人給我一匹布,叫我設計一件裙子拿去賣,結果我做好拿出來,他們說是要賣給誰?沒人敢穿。」那是一件不規則裙襬的透明紗裙、沒有內裡、只附了件短褲;正是時下年輕女孩街頭隨處可見的穿著,只能嘆大姊走得太前面。二十年前,當溫慶珠等本土設計師創立品牌打響名號之際,綉鑾大姊就像遁世的江湖高手,默默隱身在這股浪潮下,只是專注打版,全心全意做好每件交付到她手上的衣服。


(大姊和徒弟大偉的合照。位於西門町的 Rechic Design+Clothing Gallery 正販售大姊最新的作品。)

逐夢永不嫌晚

時移境轉,台灣紡織業的燦爛時光已近遲暮。1987到1996年間,台灣成衣外銷產值從1704億急遽衰退到714億;以往著重代工模仿、未及時培養設計研發能力的國產時裝產業,也在2003年後逐步被國外進口服飾取代。像綉鑾大姊這樣一身武藝的國寶級人物,逐漸失去了舞台,長年積累的眼疾更讓她打算退休。

但人生總是峰迴路轉。愛逛街的大姊幾次戴著口罩走進西門町 Rechic Design+Clothing Gallery,翻翻衣服就離開的神秘行徑引起老闆陳上熏注意。攀談之後,他慧眼識英雄地邀請大姊加入他創立的 Be Homme,一個以 workshop 概念集結不同領域追夢者的年輕設計師品牌;大姊也因此結識了在雜誌社工作、對設計懷抱熱情的年輕小夥子大偉,並收他為徒。

「以往都是設計師站在舞台享受燈光掌聲,像大姊這樣的靈魂人物也應該被看見,」陳上熏和大偉決定幫她報名2015年「臺北好時尚」時裝設計新銳大賽。他們幫大姊設定「解構」主題,大姊聯想到小時看父親在田裡穿簑衣的模樣,創作出一套層疊披掛令人玩味的立裁衣服。頒獎典禮上,大姊和其他二、三十歲年輕人一字排開,從市長手中接過這輩子第一個獎座。

簡單創造無限

非正統科班身分,反而讓大姊的設計充滿無限可能,擁有一種突破藩籬的大器。陳上熏解釋大姊的新系列,「她今年的設計理念是倒裝,拆開衣服的結構重新拼貼,突破領子、袖子、衣身理所當然的規範。還有像這件大衣發想自手術衣,追求不對稱的平衡感,細節非常有趣,正穿,反穿,穿好再綁,綁好再穿都行,不需要被常識束縛。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我們想做的是不分季節、不分性別、年齡限制,無國界也無年代的穿著。設計不該只是紙上談兵,或迎合市場,而是回歸根本建立個人的穿衣美感與哲學。」

在徒弟大偉眼中,大姊更是神奇的人物,「她就像人體掃描機,眼睛一看就知道尺寸。不用畫圖,只要跟她講想怎麼做就有辦法做出來。有一次她做了一件金色的衣服,過兩天我就在 YouTube 看到蕾哈娜在巴西里約演唱會,穿了顏色跟細節幾乎一模一樣的衣服,真的很扯!」

大姊至今沒談過戀愛,也沒有結婚,過著家裡沒電視,只用2G手機的簡單日子。平時休閒娛樂就是逛街看櫥窗,偶爾買朵鮮花回家,跟它說說話。問她都跟花說些什麼?她笑答,「說我愛你啊!你長得很漂亮,謝謝你讓我欣賞。」好奇她獨特的設計靈感究竟從何而來?她神祕又真誠地看著我的眼睛說,「要多念佛號,自然會有感應,會知道剪刀要怎麼下去。」或許就是要如此純淨的靈魂,才能擁有這種近乎神啟的預感與天分。

名裡的「綉」字彷彿命中注定,大姊一甲子的人生見證了台灣紡織業的繁榮與沒落,她的靈魂毫無保留地灌注在做衣服上。她大概也沒想到,自己設計的衣服有一天會擺在西門町塗鴉遍地的美國街店面裡販售。別無所求的她如今唯有一個心念,「有人買我做的衣服,穿了喜歡,有自己的風格,這樣我就很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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