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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一夜之後:土耳其一位災區記者所見所聞
by JheSyue Liu-更新
編輯/劉哲學 翻譯/楊羚 採訪/Serli Gazer Boyacı 撰文/Özlem Gürses 圖片/Getty Images
2023年2月6日,天色將亮前的4點17分,一場地震將土耳其捲進了天昏地暗的苦難之中。震央位在土耳其南部接敘利亞的邊境,這是該地區過去一世紀以來最大的地震之一。天亮時分,凌晨的光線將這場災難的輪廓照得更加清晰,其它地區的國民從新聞得知災難的嚴重性,再樂觀開朗的民族性也跟著崩塌,悲傷、憤怒、哀慟、罪惡感全部都揪在一起⋯⋯。
與此同時,土耳其的《美麗佳人》團隊也深知,在瓦礫堆下仍有希望。土耳其這個古老的國家走過許許多多戰爭、災害、醜聞和不公,每一次受傷,人民的肌膚就更堅韌一點;每一次為自己發聲,未來就朝好的方向改變一點。他們採訪了記者 Özlem Gürses,這位女記者在地震發生後前往災區探勘,紀錄下目睹的第一手見聞,希望透過她的分享,傳遞給全世界正視災難的勇氣與希望。
前往災區:一位女記者的所見所感
地震的那一夜,我懷著不要失眠的期望上床睡覺……我馬上就入睡了。當我一早伴隨著頭痛驚醒,我真的被嚇到了!那時距離地震發生只過了六小時,但我看到和讀到的,都顯示這是有生以來目睹過最大的災難。我想要立刻跳上第一台看到的交通工具並開往災區,然而道路整個慘不忍睹,完全一片混亂。
當我終於能夠抵達那些區域,是地震發生後的第五天。我發現我們得到的消息和資訊跟現實的情況有差距!我進到震央西部的阿達那(Adana)那晚,周圍都是暗的,雖然已經沒有太多的破瓦殘礫,城市卻停止運作,阿達那的居民被迫離開他們的家園,有些人到高原避難,有些投靠親戚,有些則是住進旅店。
隔天早上,我花了三個小時向東南前往哈塔伊省(Hatay)。途中經過的道路充滿裂痕,而那些著手要離開從小生長的城市的人們,在將過往的一切都打包後,正坐在車子裡排隊等待加油。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相似的痛苦,以及差不多的空洞神情。當我們愈接近哈塔伊,那些難以想像的破瓦殘礫開始出現在眼前。毀壞的清真寺,紗製的帷幕垂落在混亂的地面上,傢俱看似掛在空中,小孩的玩具四散,還有衣服……地震發生第一天被分送來作為團結象徵的衣料製品如今散落在街道上,原先裝有物資的包裹紙袋、紙箱則是被隨意丟棄,因為這裡根本沒有任何的系統和調節力可言。我們決定進入鄰近的城市薩曼達厄(Samandağ),當我們抵達時,悲傷的情緒卻更加乘。
無助的受難者
在薩曼達厄,外國團隊正在現場探聽倖存者的聲音。而房子和生活都被蒙上塵土的當地居民,則是坐在塑膠椅或蜷縮在人行道上,像是在觀賞電影般,盯著這些街區。地震發生後的第五夜,一生刻苦工作的貧窮人們,倚在瓦礫堆旁,在寒冷的街上無助地等待。這是我們第一次和地震的生還者以及坐在輪椅裡的小朋友談話。我們從未想到這些行動不方便的人,更無法想像他們是如何度過這一連串的災難。一名老農夫叔叔非常勉強才爬出瓦礫堆,他的助行器已經全毀……。
離開薩曼達厄,我們前往哈塔伊省德芙涅鎮(Hatay Defne),鄰近阿穆特魯區(Armutlu)的地方。這裡像被戰爭蹂躪過,彷彿剛遭遇空襲,根本分不清哪裡是街道,房子的頂部都被摧毀,彼此交纏、相疊。無從得知被埋在石頭底下有哪些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又有哪些是碎裂的水泥塊。這裡氣味就和1999年土耳其的大地震一樣,是死亡的氣味。正當我想著所有的一切,感受我的心因為眼前所見而充斥驚恐時,一隻鴿子飛過,花的香氣和死亡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生鏽的陽台鐵欄杆倒在地上,看來像是擁有深層的痛苦、絕望、寂寞和憤怒。啊,哈塔伊!第一個我上前去談話的女人是一個母親,她在最後一刻和兩個兒子逃出薩曼達厄的瓦礫堆。「如果能洗頭髮就好了。」她說道,這名女人當時完全被塵土覆蓋,她的頭髮沾滿破瓦殘礫的粉末。她和兩個孩子躺在樹下,用在街上找到的毯子作為床鋪。「我有衛生需求。」衛生需求指的是衛生棉,她因此感到難為情,甚至不敢說生理用品的名字。什麼樣的社會禮俗會讓一個女人在她面臨死亡時還需要感到羞愧!
小孩則是試著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有的在玩耍,有的受到驚嚇,有的陷入悲傷……有家庭在外尋找失蹤的孩子,有些家庭則是永遠地失去孩子。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樣的遭遇更痛苦。我無法忘記一個走在鄉間路上、手拿玩具步槍的十歲小男孩,我問他:「拿著這把步槍要幹嘛?」他回答:「姐姐,我們要保護社區,附近有好多幫派。」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我們談論災難
這叫什麼呢?地震造成的社會動盪持續,我們的管理者還在討論要如何重做建設。雖然提供了必要的關懷、重新建設的時程也已經擬定,土耳其確實需要重建,但建構的材料不是鋼筋水泥,應該是理智、科學、是非曲直和良知。我們永遠記得痛苦,但總是忘記該如何處理它!
有些社會選擇維持生計,卻也為此掙扎;另一方面,我們總是在談論死亡,卻又乖順地等待死亡的到來。當生活還好好的,大家都想死在這塊神聖的土地,這樣的想法卻因為地震改變了,人們在城市間遷移,當車站和機場重啟後,很快就擠滿了人。我們可以重建這些城市,也可以說服這些人們回來,但首先,我們必須和自然和解,和土壤本身和解。而且,最終我們需要捍衛想將事情做對的決心。
而伊斯坦堡呢?恐懼並不會解決問題,我們必須從今天就開始行動,我們要屏棄政治人物華美或恐嚇的言語,去建造社會氣氛團結一致的嶄新國家,否則死亡會再找上門來。事實上,改變我的不只是這次的事件,還因為我的專業——新聞工作,特別是在眼前這樣的地貌、國家,以及這個時間點,新聞記者是站在第一線最直接面烈焰的工作。我們應該要做什麼呢,應該要因為我們上頭沒有主管機關而放棄我們對真相的重視嗎?我們不能就讓這件事過去,現在不能,未來也不能。我們毫無疑問地已經和以前不再相同了,我也一樣,我仍然選擇保持希望不去憤怒,因為長久的改變需要希望才能成真。我希望我們能一起來進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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