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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雲門舞集藝術總監鄭宗龍:「跳舞是件簡單的事,舞蹈就是一個人的身體,是一種單純的感覺,又非常環保。」

隨著林蔭幽徑,踏入四季皆有花相伴的雲門劇場,在這座位於淡水山丘,被原生林與兩百多顆樹木盎然綠意環繞,浮雲意象的銅綠屋頂,與攀緣植栽覆滿的建築外牆,在春日午後暖陽暈照下,微風輕拂樹梢沙沙作響,令人猶如置身在宮崎駿動畫《天空之城》,穿越在過去與未來的中間,雲門舞集藝術總監鄭宗龍在彼時此刻,透過一部部舞作訴說身體與時間的生命故事。

採訪撰文/陳佑瑄 攝影/Kuo Fang Wei 造型/徐敏軒 造型助理/李祉嫺 化妝&髮型/Stella Chiu 影音編輯/林粟柔 編輯助理/盧怡勳

專訪|雲門舞集藝術總監鄭宗龍:「跳舞是件簡單的事,舞蹈就是一個人的身體,是一種單純的感覺,又非常環保。」

去年底才結束雲門橫跨歐亞10座城市,長達40天,共25場巡演,風塵僕僕回到台灣的鄭宗龍,對於能在大疫之後各國邊境重啟,再到國際舞台完成演出,心中那份開心仍餘悸猶存,「剛好去年2023雲門50週年,能排除萬難實現邀約承諾,是有其代表性的意義。」

因為不論是他首度帶團赴中國四城演出的《霞》,或是《十三聲》《毛月亮》同時出征西班牙、英國、德國、法國等不同城市交替表演,都有優異票房成績,座無虛席,「甚至看到觀眾都站起來鼓掌和轟聲雷動的歡呼聲,真切感受到很大喜歡的熱烈迴響,加上國外當地舞評也都給予相當好的評價,確實感到滿大意外,大家接受度很高。」他說,聽聞台下觀眾如此反應,也給了團隊很大信心,「這是過去雲門人所累積下來的資產,當然也都是有林懷民老師領著前人腳步開拓,原本就在國際上創立好名聲,才讓我們這世代雲門舞者滿幸運地承接著這份名氣,在出國表演時減少了許多打拼。」鄭宗龍不居功謙稱。

記住青春時的勇敢熱情

「其實過去從沒想過《十三聲》會演到一百場,可是真的在坎城上演時,達到這個里程碑,腦海裡咻一下就出現起初在編這個舞的跑馬燈,不過興奮的程度也只有那麼一下下。」他心有所感苦笑說,「接著反而在想下次再到這些地方要端出什麼樣的作品?總不能再繼續跳一樣的舞作。進而也想到台灣這塊土地還有哪些獨特的文化與境地,等著我們去挖掘。」

鄭宗龍分享,2016年首演的《十三聲》,不僅是他這位艋舺囝仔從小生長的民間風景,也連結昔日父母輩傳遞下來的俚俗文化記憶,不管是聲音、色彩、影像,甚至是身體,都有濃厚台灣元素的獨特存在,正如現任坎城雙年舞蹈節(Festival de Danse Cannes)藝術總監迪迪埃.德尚(Didier Deschamps)所說,「世界上沒有人這樣跳舞,很獨樹一幟的跳舞方法和編舞風格。」這樣的反饋卻直擊他的心,「無形中,也給自己另外一個壓力和功課,那就是下個舞作在哪?之後怎麼辦?」不愛重複創作的未知渴望挑戰,此刻油然在鄭宗龍的編舞宇宙爆發了心念。

至於2019年台灣首演的《毛月亮》也於去年2023在倫敦首度亮相,到了第二站,到達了對鄭宗龍來說別具意義的德國路易士哈芬市法茲堡劇院(Theater im Pfalzbau)演出,他百感交集道述,「2006當年還不到30歲,在這座劇院首度以個人作品《狄德貝許》獲得人生第一座舞蹈獎項──德國 No Ballet 國際編舞大獎。」他重回故地勾起記憶,「回想起那時我剛離開專業舞者的身份,開始想創作編舞,口袋伸進去常常摸不到一百塊,常穿著破牛仔褲、破 T 恤,跟幾個年輕學生舞者即便英文也不好,就這樣勇敢衝了闖出去。而且,那時還沒有青年創作者補助,所以就靠親朋好友的資助,才有飛機票能飛去比賽。」

希望我和雲門的夥伴們,可以永遠都像年輕時那樣不知道天高地厚往外闖的心態,憑著一股熱情和不顧一切的信念衝勁,持續創作舞動吧!

17年過去,舞臺上令人屏息觀賞的《毛月亮》史詩般狂野的身體語法,像是早以寓言式地情訴鄭宗龍與這座劇院第二次交匯一言難盡的心情絮語,「好像一切都從這裡開始!」但,再次踏進劇院令他湧上心頭,「得獎那天,接到林懷民老師越洋電話,通知我羅曼菲老師剛離開的消息。」他感慨地說,難過傷心有之,「開心也有的是這麼多年過去,自己還在這條路上,沒有放棄!再來是當初只是20多歲的毛頭小子與駱思維、劉怡君兩位舞者去比賽;而今帶著13名雲門舞者去做正式表演,自己覺得滿欣慰,感覺有在前進,想將此作品送給天上的恩師羅曼菲;另一方面也希望我和雲門的夥伴們,可以永遠都像年輕時那樣不知道天高地厚往外闖的心態,憑著一股熱情和不顧一切的信念衝勁,持續創作舞動吧!」

真實與虛構的肢體語彙

被稱作「毛月亮」的月暈,引自宋朝詩人蘇洵古語「月暈而風」,象徵事物即將轉變的徵兆。時隔五年,在今年跨越半世紀的雲門50+1,《毛月亮》將於三月一路從臺北國家戲劇院、臺中國家歌劇院、臺南文化中心巡演,令人再度心領神會鄭宗龍結合科技與怪、亂、狂、野的肢體舞蹈張力,再搭配冰島搖滾樂團 Sigur Rós 空靈神性的音樂,所創造出真實與虛構的身體語彙,捕捉原始與現代及未來多重宇宙的魔幻震撼。

談及這部在躁動數位時代下自然產物的表演藝術舞作,「《毛月亮》再度要於台灣舞台重現,排編上會有些微調,或許大家感覺不太出來。不過跳舞表演就是這樣,若能繼續演出的話,我們就有機會去調整,說穿了就是改些小地方,好比在頻率上有一點點不一樣,有些調動在觀看時的順暢度,或者表達上都會比較好,所以很希望可以繼續演出,我才有辦法繼續調整、繼續動,就像《十三聲》演了一百場,其實每次也一直調,大概動了六、七年左右,因此現在看就會跟第一次看的感覺有些不同,一種有機生命體在新的科技時代張狂地竄動。」同樣期待《十三聲》《毛月亮》在年底前往北美洲巡演的他這麼說。

身體是人類存在的唯一證明,舞作則是把這個存在的事物,用身體表現出來,歌詠生命。

在此同時,等著你我進劇院看舞作裡,自然、科技與人一起舞動出身體記得的靈魂故事,鄭宗龍也有鑑於「身體是人類存在的唯一證明,舞作則是把這個存在的事物,用身體表現出來,歌詠生命。」他進一步闡述,「跳舞是件簡單的事,不需音樂就能跳了。舞蹈就是一個人的身體,是一種單純的感覺,又非常環保。」一副身體在不同的創作者,跟不一樣的文化、環境脈絡下,成品又會非常不一樣,「你看歐美人跳舞的狀態,與台灣、日本,韓國、東南亞等等各國的身體樣態是完全不同的,這也是舞蹈讓我迷戀之處。」

如同茄冬樹紮根茁壯

「過去我會在台灣的廟宇或是陣頭裡去尋找,後來找到自己的家鄉萬華,從街上庶民探索出了《十三聲》。」而後想做野性一點的舞作,便有了《毛月亮》,較無規則的跳舞方式,「我想我的舞作探索之路還在路上繼續努力冒險,帶有一種來自台灣的身體語言,但是連結環境,與世界對話。」編舞時打開自我,呈現最真實內在心意的鄭宗龍說,「舞蹈創作本來就有比較敏感的能力,是對自己身體的感知,明白腳能舉到哪?知道身體跟音樂的關係是什麼?這方面對舞者來講,是很基本的能力。」此時,他話峰一轉,「最近我就覺知到身體有話要說……肩膀已經痛了三個月,去給推拿師傅喬身體,被說是五十肩。」驚呼自己又還沒50歲,怎麼可能會有五十肩的他體悟到,人總是在生病時,才會感覺到身體給我們的提醒。

我的舞作探索之路還在路上繼續努力冒險,帶有一種來自台灣的身體語言,但是連結環境,與世界對話。

正經話裡又略帶無厘頭反骨地呢喃,「可能太久沒運動了吧!應該要找時間動一動身體。」鄭宗龍接著透露,不是很久前的去年過年,朋友約他去蘇澳海邊釣魚,必需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抵達的岸邊礁岩海域,「以前我走在上面咚咚咚地一點感覺都沒有,但那次,發現身體沒有像以前那麼矯健,而感到害怕,深覺是否太久沒接受大自然洗禮的挑戰,而由外而內影響到情緒」,給了他滿大的警訊,「感覺身體在警告我,再繼續萎靡啊~到時候哪都不能去,開始驚覺身體需要適時去鍛鍊和療養,確實要身體力行地付諸行動,在信心上才會有所幫助,身體的機能才會被開發。」比喻自己要如同他所喜歡的茄冬樹,長得健壯、枝繁葉茂,給人安全依靠的感覺。

藉由月暈喚醒身體湧動

一向把成長的生命經驗,與對自然環境的長期關懷作為編舞靈感來源,同時又著迷人體做不到的科技領域,鄭宗龍對此坦言,「當時構思《毛月亮》是因為有感於現代太多人都是低頭族,包括我自己從一早醒來對手機使用的黏著度很高。於是,想在保持最初創作的野性感受,提醒自己和大家不該為了科技的便利而越來越少使用身體,應該要更多去開發,擁有符合這時代的動態,藉由月暈再次喚醒身體的湧動。」如今回望《毛月亮》這齣作品,他嚷嚷,「真的編得太複雜了,又是投影又是 LED,然後又要人跟現場的電腦做搭配。」

打破舞蹈想像與 AI 共舞的痛並快樂著,尤其在去年推出的新作《波》更顯見這樣開眼界的獨特,攜手日本新媒體藝術家真鍋大度的跨界合作,讓像是永遠帶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鄭宗龍,不禁直呼超痛苦的啊!「我對 AI 很不理解,這次作品常要取決自電腦數據資料庫,真鍋大度團隊必需一直給指令、訓練 AI,引導它給出我們想要的方向,整個過程花費許多時間,收錄了舞者非常多跳舞的Data再去轉譯、算圖,音樂和影像如何搭配的無數次討論下,經過一年半左右的思考和發展準備。」他自述,當初只是單純意識到結合生成式 AI 技術,呈現舞蹈純粹的身體共感,是這時代應該要嘗試的事,就沒想太多一股惱地栽進去這浩瀚的數碼世界,「在做完《波》之後,發現到若要用自己不太有辦法掌握的素材創作,前期學習和預備的醞釀期要更早更長時間。」

世間所有事波波相連

「不過這也是好的開始,起碼跨出了第一步,並且保有雲門的基底,但又有新的樣貌。何況數位世界很有趣,AI 加入創作中,能讓我們所習慣的事物,不管是自然或繪畫這類的美術風格,能產生另種很大的可能性。加上過去在影視或視覺畫面上,因為電腦科技的技術加入,人的因素變少,而生成出比過去更豐富的影像,可是由於現在也還停留在平面階段,人又是現實立體的存在,所以這兩個世界往後的發展有沒有可能有接觸的機會,是我比較好奇的。」他譬如,AI 變成機器人或其他物件,真實存在於舞台上和舞者互動,這就很令人期待,但可能還是要取決於技術怎麼前進。

顯然今後也沒要放過自己的鄭宗龍娓娓道來,「創作者大多一向對自己的作品是不會百分百滿意!」雖然這次《波》的全新概念舞作,有收到滿多觀眾鼓勵,在從人開始的起心動念裡,感受到既像是現在,卻又好似流動到未來的無法預知,「這中間的創作者歷程,對我而言事實上沒有爽快的體會,一直到最後一刻才會選擇放下。」他接著表明,「最近我滿腦子在想編一個簡單的舞,不要那麼多元素,而時常在難易兩個狀態中擺盪,沒有影像能否成立?只有簡單的音樂跟舞蹈可以嗎?不用很 Fancy 的畫面辦得到與否?真的往往越簡單越難,是要精準知道要做什麼,決定了那個要點,也要守著一直往下走才有可能達成,這是個很大的功課。」

鄭宗龍補充,「我渴望的是城市之間,以及城市跟舞蹈的配合能再更密切、更多一點,而這只能當作下次創作的切入點來做。」今年七月《波》也獲邀前往威尼斯雙年展舞蹈節,於超過300年歷史的義大利馬里布蘭劇院(Teatro Malibran)演出,階段性挑戰在有三度傾斜坡度、舞台口至底有近60公分之差的劇院舞台表演;緊接著八月,回應自然生態的《定光》也將於德國威瑪藝術節的開幕週打頭陣上演。

新世代的春鬥再啟

「我是在春鬥長大的編舞家。」鄭宗龍隨著今年2024雲門劇場邁入第十年,再次重啟編創平台「春鬥」。「我自身是從青年時期就參加春鬥,在雲門這個職業舞團支持創作下,不需思考太多行政事物,只要把舞作做好就好,這樣致力培育與交流新銳舞者的平台,對年輕的創作者是加分!」因而在歷經三年疫情、舞團兩團合併,現在春鬥再啟,將讓更多年輕創作者能在雲門劇場的滋養下,穩健地去發展作品。

今年春鬥2024即邀請了編舞家蘇文琪與王宇光,分別帶來《可以是無題》和《BE THERE》的新作,兩人在嘗試編創多人的舞作中,找出身體新的語彙可能。鄭宗龍則與影像創作者全明遠合作,聯手老搭檔音樂人林強,以首支微距高速攝影技術拍攝的身體影像電影實驗作品《身土》加入春鬥行列,用另種視野一窺細緻而壯闊的身體景觀(Cinematic Specta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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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靜篤的至誠靈感

從八歲開始跳舞至今成為編舞家的40年,鄭宗龍聊起自己在舞作之外的日常生活,「有一點太忙了,變成沒有自己的生活,沒辦法好好大口深呼吸,那種年少正盛的青春時代該有的空閒感,腦袋都被所有事情塞滿,是覺得滿可惜的!但這也是我自己選擇決定的生活狀態,不過我還是相信可以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步調。」問及有因此感到遺憾嗎?「每天都很多遺憾啊~今天對某個舞者講話重了一點,或者那時候態度好像有點不耐煩喔……怎樣都會多多少少在心裡存留遺憾,那就明天再調整而已。」他語帶豁達地說。

形容近日心境滿安靜的鄭宗龍,自認外表看起來很沉靜,「希望這份安靜能滲透到骨子裡,可以擁有真正的靜,讓自己再更接近守靜篤的境界,這樣靈感才會來找我,不然只是一昧處於向外索求的狀態。」珍惜這段寧靜時光的他,每日生活幾近三芝山屋、淡水舞團兩點一線的移動,「很平常的單調!」笑言自己的生活儼然已形成這樣純粹的規律狀態,早睡早起,在家時,與玳瑁、Gnocchi 跟 Madame 三隻貓咪為伍,工作就待在舞團,週間反覆處於這樣的生活常態;閒暇之餘倒是滿常發呆獨處,「整理植物、看書、聽音樂……不過有時反而不覺得有放鬆,一個人就常會有較多時間跟自己對話,卻也是整理自我思緒滿好的時候,若是真的能好好放空,久了就睡著了,一天就過去了。」

用身體和舞蹈探索世界

眼神微透天蠍座若有所思的神秘,偶爾蘊含禪意又平易近人的幽默話語,鄭宗龍直言,「長年做創作,會的就只有舞蹈這件事,生活層面就像隻小白兔,若現在把我丟進社會裡,真的就完蛋了,不知怎麼活了我。」這時見他侃侃而談,「雖然人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我的心思全投注在創作上,有時做得愉快達到目標,會帶來滿足的感就感,當然也會有突破不了的難關,不過卻反而製造出迷人面紗,讓人想要不斷嘗試創新,不如時時刻刻高度專注在舞作這個事情上,才能有辦法在每個表演,給舞者精準的指引方向。」

心無旁騖成為他多年來不變的特質,在每日舞動的節奏中,從未停下步伐,自2020接掌雲門舞集藝術總監一職,至今快四年,雲門51歲了,「我真的是運氣好,一接手就遇到了疫情肆虐全球,眾人看起來是壞事,結果其實是老天爺給了我們整整三年時間好好準備、累積能量,因而做了《定光》《霞》《波》三個作品;那時若沒有這個暫定鍵的轉換歇息,我就猶如汲汲營營的陀螺繼續一直忙下去而已,從這方面來想,覺得幸運有三年時間可以靜下來梳理思辨。」疫情年代讓他感悟到,「人只能這樣,可以做地就是改變自己,調整自己的心態就好了。」

「現今,雲門已越來越好,而我只是其中一員,可以讓大家一起工作跳舞,我覺得是滿重要的,不需把成敗責任全放在個人身上。成就一件事,不是只有一人所為就好,是要有團隊齊心眾力的堅持,才會開花結果,豐收美好。」心如水之源的鄭宗龍,滿懷感恩之心地說,去年底到那麼多國家劇院演出,舞作都受到大家歡迎,機運真的很好,「如果換作是今年我本命龍年要安太歲才去,或許就不見得會有如此斐然成果的最好時光。」人生發生的每件事,好的壞的,都是生命自我解答的過程。

永遠要充滿感謝,不要認為很多事都是理所當然,特別是現在未知世代,時刻都要賦有感激之情。

每一個舞作與身體每一次對話,都會帶往渴求的境地,與世界溝通,創造時代的語彙,「永遠要充滿感謝,不要認為很多事都是理所當然,特別是現在未知世代,時刻都要賦有感激之情。」將人生看得淡泊的他,留心身體奧妙的可能性,在生活上將自己全然打開和放下的來回裡,繼續編織有無盡生命力想像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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