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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在流淚的時候｜陳曉唯】丟掉：即使我能丟掉整個屋子，我卻永遠也丟不掉你
by 陳曉唯-更新
圖片來源／Getty
將最後一箱書交給朋友後，她關上家門，轉身環顧空曠乾淨的屋子，內心更為平靜了些。
然而，這屋子過去並不是此般模樣。
從前家中的每個地方都塞滿了物品。鞋櫃與玄關有著數十雙鞋；客廳沙發與茶几堆滿了各種雜物，馬克杯飲料瓶牙籤棉花棒面紙盒速食店醬料包與打到一半的毛線；餐桌滿是零食罐頭醬料瓶沖泡飲品與放不進櫥櫃的碗盤；廚房櫃子塞滿各種家電鍋碗瓢盆與囤積的乾糧；書櫃不僅放滿了書，每一排書前矮窄的空缺處也擺滿公仔玩偶旅行紀念品照片，櫃頂更塞滿箱盒；浴室有著十多種不同的洗沐用品，近十種的牙膏漱口水洗面乳卸妝乳，數十種保養品化妝品，無數的試用品小樣；衣帽間有著數不清的衣物襪子飾品，藤蔓般一路蔓延至地板，連綿入侵房間生了根，肆無忌憚地生長，直至床旁也都塞滿了衣物。
整個屋子被物品密密麻麻、毫無空隙、窒息般地佔滿著，而她卻仍忍不住購物慾，不斷地買進新的物品。
丈夫某次見她拎著兩大袋零食回家時，面露苦笑地：「家裡快放不下了。」她說：「是吃的，吃掉就沒了。」丈夫在沙發上擁著她：「吃多了都變成肉。」她回：「變胖就不愛我？」丈夫微笑：「變胖屋子會塞不下妳，我得努力幫我們換個新房子。」
變胖是玩笑，換房卻不是。為了更大的房子，丈夫沒日沒夜地工作著，除了加班費，更求升遷加薪，同事們不做的他都一口接下，經常凌晨才回家。一次深夜，因疲勞過度，於返家途中出了車禍，當場離世。
丈夫葬禮結束後，她鎮日躲在家以淚洗面。某個夜半，她忽地醒來，望著滿屋子的物品，渾身如雷擊般痛麻。她於是起身將物品一一丟進垃圾袋。愈丟愈覺身體的痛緩解些，她驚覺家中有著諸多過期的食物化妝品保養品，未曾穿過的衣物鞋襪，從未看過的書與十多年前的雜誌，早已壞掉或根本沒用過的家電。清空物品後，她開始轉送傢俱，茶几電腦桌，板凳懶骨頭，屏風電器櫃，客廳最後竟只餘下沙發。
自此十年過去，屋內愈發精簡，屋子與她亦開始得以擁有空間呼吸。
她不再囤積物品，飲食適度且簡單調味，洗沐僅肥皂牙刷牙膏，衣物飾品不逾三十件。
她發現，原來一個人需要的竟然這麼少。一個人吃不了過多美食，品嚐不出複雜的味道；一個人穿不下數百件衣物，不必為誰的目光妝點過多的自己；一個人藏不了太多物品，用不了太多的櫥櫃；一個人生活擁有的不多，毋須記憶以外的紀念品。
因為一個人，家中的物品給她愈丟愈多。
因為一個人，她努力地生活著一個人的生活。
「丟了這麼多東西，妳還有什麼捨不得丟的嗎？」朋友離開前望著近乎空無一物的屋子說著。
她微笑不語。
送走朋友後，她走過客廳，步入房裡的衣帽間。衣帽間裡屬於她的位置空蕩蕩的，而另一邊屬於丈夫的位置仍掛著滿滿的衣物。她取下其中一件大衣，擁入懷中，鼻子靠在領口用力地嗅聞著。
丈夫離開後，她經常獨自跪坐在衣帽間裡，如此擁著衣物，思念著他。
時間滴滴如水地流著，流過寂靜空曠的屋子，流過她寂寞哀傷的身軀。窗外的光逐漸暗去，夜幕低垂，她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地，將臉移開大衣。她凝視著衣服，聲音沉緩地說：「即使我能丟掉整個屋子，我卻永遠也丟不掉你。」
「我該怎麼丟掉你？」
語落，她再次緊擁著大衣，於無邊的夜色裡，於空蕩的屋子裡，於滿是丈夫遺物的衣帽間裡，她無聲地，顫抖地，哀哀地，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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