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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消逝之夜,迷幻紫色的黑暗世界:專訪嬌蘭「藝術與環境獎」首屆得主 Djabril Boukhenaïssi
by Cicely Hu-更新
撰文/Galia Loupan 攝影/Vincent Ferrané 翻譯/Christine Lee
李禹煥阿爾中心(Lee Ufan Arles)與嬌蘭在2023年共同創立「藝術與環境獎」(Art & Environment Prize),以促進藝術創作與環境之間的緊密關係。而這個大獎的首屆年輕得主 Djabril Boukhenaïssi(以下簡稱 DB)為我們敞開他在法國南部阿爾的創作駐地大門,邀請我們進入他那充滿迷離紫色的詩意夜晚世界。
「對我來說,晚上到市中心走走最能感受這裡的環境氛圍。在阿爾,就算站在市中心,你還是能看到星星。在聖巴萊斯教堂前面,我甚至可以判讀初星座的位置。」
這次駐村計畫的創作是關於消失的夜晚,可以聊聊其中的概念嗎?
DB:基本上這是光害引起的現象。跟多數人一樣,我讀到一篇文章,意識到「夜晚消失」這件事儼然成為某種生態與科學災害了。但自從我在法國巴黎美術學院當學生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對書本與文學中的「夜晚」主題特別有感,尤其是德國浪漫主義詩人 Novalis、德語詩人 Rilke、歌德、法國浪漫主義詩人 Aloysius Bertrand 這些作家的作品。
看到「夜晚」如何在藝術史的演進中成為某種繪畫主題,也是有趣的事。過去這並非常態,藝術史上第一個關於夜晚的繪畫作品,是出自 Piero della Francesca 之手,當時正值文藝復興時期,距今沒有太久遠。到了18世紀啟蒙時代,夜晚主題開始被屏棄,因為它代表了迷信、無知、愚昧。到了19世紀,夜晚又換上浪漫、哥德風的新貌,並以蝙蝠形象作為表現模式,再度成為藝術主角。
對我來說,這個時代與十八世紀特別有共鳴。當時,哲學家們刻意讓夜晚象徵性地消失,但到了我們這個電子時代,又讓夜晚成為某種現實。
「對我來說,晚上到市中心走走最能感受這裡的環境氛圍。在阿爾,就算站在市中心,你還是能看到星星。在聖巴萊斯教堂前面,我甚至可以判讀初星座的位置。」
為什麼這很重要?畢竟,人類一直努力把光明帶入夜晚的黑暗中啊⋯⋯
DB:如果我們不能充分體驗夜晚——像是星星或幽黑,那麼我們注定會失去詩意的想像力。在這廣大宇宙中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渺小的暈眩感,是很令人恐懼的。對像我這樣不相信死後有來生的懷疑論者來說,這是一種令人心懷謙卑,也是非常寶貴的經驗。
這次展覽的名稱是《À ténèbres》,這是古老法語的表達詞彙,意思是「今夜」。在19世紀,如果有人想說「我今晚想出去」,他會說「Je vais à ténèbres」,逐字翻譯就是「我要去黑暗裡」。如今這個說法已經消失了,就像夜晚本身一樣。未來也許會出現新的表達方式,說不定我們不再會說「夜幕降臨」,因為夜晚將不再降臨。
對我來說,這也是很私密的事:我這輩子,總是不斷聽到有人告訴我,一切事物正在消失。不管是物種、雪、夜晚、蜜蜂、工作⋯⋯,我這個世代是在恐懼中長大的。此刻我們也正處於歷史上某個獨特的轉折點。自從有人類以來,我們一直與星星同在。但這卻是史上頭一遭,有些人一輩子從沒看過任何星星。然而,這些高度機密的電氣基礎設備其實非常脆弱:如果關掉燈光,你就發現黑暗與星星依然在那邊。所以消失的並非是黑夜,而是我們看見它的能力。這就是為什麼我在畫裡放進了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星星。它們的本質是空缺,像許多小小的孔隙,你必須靠很近才看得到它們。
2019年我開始思考「夜晚」這件事,並著手創作。現在我開始明白為如何影響了2024年的我。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對自己提出有關這世代現象的疑問,終於了解自己對書籍的品味培養從何而來⋯⋯接著,就是遇見飛蛾那件事了。
「我為阿爾創作了這些畫,我不想把它們分開。只有在這裡,在他們所屬的地方,這些畫才對我產生意義。」
這是什麼意思呢?
DB:這故事很精彩。我當時正在做一個以吳爾芙《海浪》為主題的作品。一天晚上,在鄉下的房子裡,我聽到有個巨大的聲音正在敲打窗戶,我心想:「這一定是蝙蝠。」我把窗戶打開,一隻蛾飛進來,是歐洲體型最大的蛾種,叫巨型孔雀蛾。有趣的是,同樣的事也發生在吳爾芙的畫家姊姊 Vanessa Bell 身上。1927年她在南法度假,突然聽到敲門聲,她的丈夫說:「應該是蝙蝠。」便把窗戶打開,就看到一隻蛾。 Vanessa Bell 還把這件事寫在信裡寄給妹妹,吳爾芙隨即決定把這寫成一個短篇故事。這個故事原本叫《蛾》,後來改為《海浪》。
每次我跟人家說起這故事時,大家都說這是個徵兆!但我不相信徵召這件事,我不是神秘主義者,只認為這是美麗的巧合,必須由我來賦予其意義。但我的確把蛾視為夜晚的圖騰動物,牠在我的作品中存在感很強。
「對我來說,夜晚的顏色就是紫色。而我希望整幅畫是蒼白的,就像夜晚消失的那一刻,發著光、通了電。我沒法畫出黑暗的夜。」
當我們想到「環境」議題,通常指的是「生態」這件事。但對藝術家來說,它指的也是畫室,也就是畫家擷取靈感的地方。駐村計畫的環境對你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DB:我決定只帶著空白畫布來,讓阿爾(Arles)這城市和李禹煥的空間對我產生影響。一抵達後,我首先參觀的地方是阿利斯康(Alyscamps),也是李禹煥在博物館開幕前舉辦大型展覽之處。這裡有大型羅馬墓群,很特別的地方。我立刻心想:「如果我想討論夜晚的消失與死亡,就一定不能忽略這地方。」所以,我的第一幅畫設定在阿利斯康。而從一幅畫到另一幅畫之間,我一直留在那地方,創造出常常令人驚訝的紫色天空。我想以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風景畫家 Caspar David Friedrich 的風格來表現這個作品:具有廣闊水平結構的景觀,偶爾出現垂直元素以增強整體的和諧感。
「所有鮮艷明亮的部分都以粉彩表現,就是那些藍色。」
可以聊聊創作的過程嗎?
DB:我用油彩在畫布上一層又一層地上色,並留下一些完全沒上色的地方,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淡棕色、表面較為粗糙的地方。至於那些紫色、米色和黃色,都是油彩的痕跡,帶著紅棕的色調。然後在這些區塊的上層,我再用粉彩上色。過去我創作過不少關於記憶和懷舊的主題,所以需要一種能夠展現顏料層層堆疊的技巧。而粉彩會隨時間逐漸褪色的⋯⋯就亮層層的油彩一樣,它們都帶有個字的含義。對我來說,真正的限制是使用這種紫色。這個顏色很強烈,非常難以處理。你要嘛淡化它,或是讓其他顏色更顯突出。這之中,反覆嘗試的部分是最困難的,在駐村的第一個月我非常擔心。但老實說,每個人都是。最後一切都順利解決了,但我必須堅定立場。
「身為藝術家、畫家或雕刻家,你第一個要培養,也是最重要的能力,就是仔細觀察我們周遭的環境。」
你在這個專屬世界知名的韓國87歲極簡主義藝術大師李禹煥的空間進行駐地創作。他的作品和你的風格非常不同,他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你?
DB:我深深被他畫作中的純粹物質性所感動,尤其是那些來自70年代的「來自點」、「來自線」。看到他如何使用顏料和膠水的混合物,不斷拉扯齣作品,我覺得很美,極富詩意與震撼力。自從我在他家開始工作,也即將在他的空間展出作品,我想要找出一個方式,向他作品中最觸動我的部分致敬。
在抵達這裡以前,我已經用過粉彩,但方式非常細緻。在這個空間裡,我第一次試圖達到和李禹煥作品一樣的效果,很激烈地摩擦粉彩,把它放到畫布上擠碎,製造出厚厚一層霧面粉彩效果。我比以前邁出一大步,創造出這種厚實又純粹的質地感。這次駐地經驗完全顛覆我過去的技術,我知道我會持續探索這個新發現。
李禹煥不願獨自埋頭苦幹,而是樂於轉向學者、作家、哲學家尋求靈感,與身邊現有的事務合作,這點也為我帶來不少啟發。在我看來,他應該去激發更多年輕藝術家。至於我,我知道這一切都為我指引出一條前進的道路,真的開啟了某種序幕,我將在接下來十年間探索這一切。
「在準備這個獎項時,我發現我和李宇煥有很多共同的參考文本,我們經常引用相同作家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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