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我的丈夫，但是我有婚外情」 女人的外遇，或許比想像更深層難解

出軌行為的定義，曾經相當簡單也曾經相當複雜。在今日西方，夫妻關係的道德觀已經不再受到教會權威所支配。婚外情定義的決定權，不再屬於教宗，而是屬於人民。這意味著這項定義更為自由，但也更為模糊不清。夫妻之間必須訂立自己的規則。

若有人坦白承認，「我有婚外情」，沒人會對這句話的意義爭論不休。若你抓到伴侶與另一個人上床，或在電郵中發現他多年來還有另一個隱密的生活，這也顯然毫無爭議。然而，當某位伴侶認為另一位的行為是屬於背叛，但是對方的反應卻是，「這不是你所想像的」、「這不代表著什麼」或「這不能算是不忠」等，我們就進入了模糊的灰色地帶。劃定犯錯界線及解讀其意義的任務，通常是由感覺遭背叛的人所掌握。可是，感覺受到傷害的人，究竟是否就擁有定義的決定權？

也有某些夫妻一開始就列明彼此的承諾，但其他大多數都是採用嘗試錯誤的方式。婚姻關係如同一塊由未明言的規則和角色所組成的拼布，從兩人第一次約會開始就逐漸縫綴而成。我們設定一個大致的界線，什麼在界線內，什麼在界線外。我該如何，你該如何，我們該如何。我們能否單獨外出，或者做每件事都得在一起？我們的財產是否要合併？每次家庭聚會，我們是不是都必須參加？

透過這個方式，我們制訂了彼此的獨立範圍與共同範圍，擬就雙方關係的默認契約。但常見的是，伴侶一方在其內心所歸檔的版本，與另一方的版本往往頗有出入。

追尋新自我

有時候，我們之所以尋找他人注視的眼光，並非不想看見身邊的伴侶，而是不想看見今天的自己。我們似乎在尋找另一個情人，其實是在尋找另一個版本的自己。人們在婚外情所尋找的他者中，最令人陶醉的並非在於發現新伴侶，而是在於發現新的自己。

帕莉亞（Priya）給我的第一封信充滿困惑與痛苦，她開頭寫道，「有關婚姻煩惱的描述，似乎多數不符合我的情況。柯林（Colin）與我的婚姻關係很棒，我們有三個出色的孩子，沒有財務壓力，有自己喜歡的職業，也有好朋友。他工作表現很優秀，長得很英俊，是個體貼的情人，身體健壯，對任何人都很慷慨，對我父母也很好。我生活很滿足。」

可是帕莉亞卻與一位園藝師有染。他是在颶風桑迪吹襲過後，來幫忙把穿過鄰居車庫的大樹移走。「他不是那種我會想跟他約會的男人，絕對絕對不會。他開卡車，帶有紋身。這真是老套的故事，我也羞於啟齒，就像中年老闆與年輕性感的祕書有一手那樣。而且太危險了，我可能失去一手建立的所有東西，我不希望如此。我的心理治療師是唯一知道的人，她要我把他的電話號碼列入黑名單，別再跟他交談。我知道她說得沒錯，我也盡力了，可是我卻忍不住一犯再犯。」

她告訴我她的經歷，一邊感到著迷，一邊感到恐懼。「我們沒地方可以去，所以總是躲在他的卡車或我的汽車裡，或者去電影院、公園的長凳上。他的手脫下我的褲子，我覺得像個青少年，跟男朋友鬼混。」她一再強調婚外情中的校園青春氣息。在他們來往的過程中，一共只做愛五六次，其實重點是她從中覺得自己性感更勝於享有性愛。她深陷所有私通者常有的兩難困境中：「我無法斷絕關係，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帕莉亞無法了解，為何自己會陷入這個亂七八糟的境地。她也相信一定是自己的婚姻有所欠缺，才會做出這種行為。當她不斷吹噓自己的婚姻有多美滿時，我卻開始懷疑，也許她的婚外情其實與她的丈夫無關，也與她的婚姻無關。

「我一直很優秀。是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我有責任感，考試成績科科全優。」她來自一個家境小康的印度移民家庭，對她來說，「我想得到什麼？」與「他們想要我做什麼？」這兩個問題是沒有差別的。她從未參加派對，從未喝酒，從未太遲回家，第一次吸大麻是在二十二歲。完成醫學院課程後，她嫁了給一個好男人，讓父母到家裡住，後來還買了一間退休公寓給他們。到了四十七歲時，困擾她的問題就只有一個，「如果我沒那麼完美，他們還會愛我嗎？」在她的內心深處，隱約有個聲音在思索，那些比較不「優秀」的人的生活究竟是怎麼樣的？他們是否比較孤單？或者比較自由？他們比較快樂嗎？

帕莉亞的婚外情並非是某種症狀，也非病理性。這是一種身分認同的危機，是她的個性在內部進行重新整理。我們在面談時，談到了責任與渴望、年齡與青春。她的女兒正步入青少年階段，享受著她從未理解的自由。帕莉亞對女兒是一邊支持，也一邊羨慕。在她接近人生的五十大關之際，她迎來了自己遲到的叛逆青春期。

因此，禁抑之愛的本質就是個烏托邦世界，尤其是在婚姻和家庭生活的世俗限制之下更顯得如此。這個感官邊緣的宇宙有個主要特性（也是其不可抗拒力量的關鍵），就是你永遠無法一手掌握。婚外情顯然是危險的、難以捉摸的、模糊不清的。它呈現一種不確定性，不明朗性，一種「不知何時再見面」的感覺，這在我們的基本婚姻關係中是不能忍受的，但在隱密的愛情中卻能點亮期待的心情。由於我們無法得到這個情人，因此我們會不斷渴望，因為我們總想擁有得不到的東西。就是這種剛好無法觸及的本質，使婚外情增添一種情慾的神祕色彩，也促使渴望之火繼續焚燒。

外遇能為你帶來「永遠不可能屬於你的生活」，耐人尋味的是，這類婚外情極少能夠在被發現後繼續存在。大家或許都以為，這種冒著巨大風險所追求的關係，應該是經得起曝光的考驗。在愛情的魔咒下，情人們會說著他們的渴望，若能長相廝守時想做的各種事情。但是，當禁令解除之後，當離婚手續辦妥之後，當崇高性混入了平凡性，他們的婚外情走進真實世界中之後。結果如何呢？某一些會生活美滿彼此相愛，但更多卻非如此。根據我的經驗，這類婚外情多會就此結束，即使他們放棄原有婚姻也是如此。無論其相愛的感覺如何真實，這種戀人之間調情本來就只是美麗的神話。

婚外情存在於婚姻的暗影之中，但婚姻也同樣存在於婚外情的核心，兩者不可分離。缺少令人愉悅的犯罪感，情人的關係是否依然具有吸引力？如果帕莉亞與她的紋身男友擁有一間自己的臥房，他們是否還能像在卡車裡幽會時那麼瘋狂？

我見過無數類似帕莉亞的女性（和男性），我能理解他們所經驗到的力量。我不會貶低他們，認為他們小氣、自私或不成熟。但另一方面，我並不贊同這些情人的傲慢，他們認為這種頓悟式的相遇導致他們生活中的所有其他事物變得平庸。弗朗西斯科．阿爾貝羅尼（Francesco Alberoni）如此寫道，熱戀這回事，是「重新安排我們所有事物的優先次序，將多餘的東西都拋下船去，用強燈探照，任何膚淺之物馬上棄之不顧。」但是，我也警惕帕莉亞，當詩情畫意的飛航墜落之後，她將會發現，這些所謂的平庸生活對她是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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