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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小說｜「她會這樣平凡地渡過一生嗎？」跟著《小說家 Vol. 2》看日治時期少女的戀愛與人生
by Melody TU-更新
編輯／Melody TU；書摘及書封提供／惑星文化；圖片／Getty Images
Editor’s Note
「我還是覺得嫁人並不會不幸，活在世上是一場戰爭，嫁人是幫助你，讓你有一名戰友。」愛子說。
「我自己賺錢，和愛子這樣依靠丈夫的薪水不同，就算沒有丈夫，我也可以獨自活下去。」照美悶悶地說。
這次要為大家介紹小說家李璐的短篇作品〈照美〉，收錄在最新發刊的《小說家 Vol. 2》。故事講述在日治時期，身著摩登洋裝的臺灣少女，在新舊觀念交匯中，渴望自由與真愛，歷經感情挫折後似乎遇見不錯的人，她也思索著自己的婚約與人生。
照美這樣平凡的少女也要進入婚姻了，可以預期將會變得更加平凡，平凡地在家相夫教子，為孩子的成長欣悅不已，因自己的日漸蒼老而感嘆，最終變成一個平凡的、在街角和鄰人說三道四的老婆婆。她會這樣平凡地渡過一生嗎？
因為時代背景的推動，最終主角也為自我的人生道路做出選擇。在變幻莫測的歷史轉折處，小說也讓我們反照自身──我們會如何選擇度過這一生呢？
｜小說選摘｜
〈照美〉
她想去滿洲。
如果不是滿洲，比臺灣更南邊的南洋小島也好。
照美從抽屜揀出她挑中的那張照片，左看右看，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字：「台中州，田中雄太」，照美嘟噥著：「好土的名字，以後我也要姓田中嗎？」
「不要抱怨啦，」愛子拉開紙門，探頭進來，「明天要和他見面。」愛子想了想，補上一句：「你要是不喜歡，換人也行。」
「沒有不喜歡。」照美說著，轉過頭去。
「不要鬧脾氣啦。」愛子走進房間，坐下：「照美，配給越來越少了，現在這種非常時節，多體諒一點吧。」
照美沒有回答。
「你是我的妹妹，我知道你能懂的。」愛子說。
照美心不在焉地把玩著照片。
「照美。」愛子喚道。
「是。」照美有氣無力地說。
「我還是覺得嫁人並不會不幸，活在世上是一場戰爭，嫁人是幫助你，讓你有一名戰友。」愛子說：「女人的世界是這樣的，如果不依靠他人，是沒辦法活下去的。」
「我自己賺錢，和愛子這樣依靠丈夫的薪水不同，就算沒有丈夫，我也可以獨自活下去。」照美悶悶地說。
「那你能住哪？」愛子說。
「自己租房子住。」照美說。
「誰來幫你煮飯洗衣？」愛子說。
「我自己來。」照美打了個哈欠：「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跟你不一樣，我可以一個人好好過下去的。」
「好吧。」愛子有點吃力地站起身：「不要忘記呀，明天穿上新的洋裝吧。」
照美點點頭，放下照片。
儘管在愛子的催促下提前就寢，但照美還是翻來覆去的，德田先生的長相竟在此時浮上腦海，她翻出照片，就著月光比對了一下，認為田中的長相還是稍微好看一點。她想不透自己竟然會在意這種事情，她想，怎樣都可以，她準備好迎接一切如同命運和相親這類可疑的東西了。
照美這樣平凡的少女也要進入婚姻了，可以預期將會變得更加平凡，平凡地在家相夫教子，為孩子的成長欣悅不已，因自己的日漸蒼老而感嘆，最終變成一個平凡的、在街角和鄰人說三道四的老婆婆。
她會這樣平凡地渡過一生嗎？
照美用力搖頭，蒙上棉被。再度睜開眼睛時，日光已經大亮。
她換上新洋裝，優雅的碎花布料、襯托腰部、胸部曲線的精緻剪裁，照美轉了一圈，裙襬的小褶子像是在腿上開出一朵花。
愛子非常滿意，像端詳一件即將拍賣的商品。
一切就緒，她們在家裡等待田中一家到來。
到了約定的時刻，門口響起謹慎的敲門聲，愛子前去開門。
媒人婆是個聒噪的矮個子女人，一進門就開始和愛子話家常，而更顯得低著頭進來的田中先生沉默而高大。照美被安排坐在田中先生對面，但田中卻不敢抬起頭看她一眼，照美半開玩笑地說：「田中先生可不要只給我看頭頂呀。」
「是，」田中這才傻氣地說：「是我不對。」說著便把通紅的臉抬起來，第一次和照美對上視線。
「請多指教，我是田中雄太，剛剛從台北帝國大學熱帶醫學研究所畢業，希望結婚之後，能繼承家父的醫院。」田中像是背誦一樣快速地說了一次。
媒人婆咯咯笑著，連眼睛都瞇成一條皺紋：「雄太沒有什麼缺點，就是有點太過老實。」
「令尊令堂呢？怎麼沒有與您一起前來？」愛子問。
「家母早逝，家父本來要與我一道過來，但今早遇上了一個難纏的病患，只得留下來診治。」田中緊張地說。
「您是搭火車來的？」照美說。
「是的。」田中說。
「可以告訴我台中和這裡有什麼不同嗎？」照美脫口說，她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是在意婚後生活這回事，如果結婚就表示不能四處閒逛，得像愛子一樣一天到晚待在家裡，照美一定會鬱悶非常吧。
「台北比我想得更大、更繁榮，當然也更吵雜，並不是說我不喜歡熱鬧，只是台北有時有點太熱鬧了。不像台中有靜靜的綠川，柳枝隨風舞動時，感覺涼爽極了。」田中說：「家父的醫院就在綠川附近，離火車站很近，照美小姐，您可以隨時去那兒散步，當然也可以搭火車到其他地方走走。不礙事的。」
照美聽了，點點頭，愛子見她點頭，便開始和媒人婆討論婚期等問題，田中和照美便靜靜地對視了一會，照美看見田中眼睛裡彷彿火車窗景，是綠油油的甘蔗田，甘蔗隨風擺動，如同海浪。
田中輕輕握住照美擺在桌上的手。
照美抬起頭，田中對她羞怯地微笑，隨即收回了手。
本文獨家摘錄自李璐〈照美〉，惑星文化出版《小說家 Vol. 2》 （2024年12月）。
李璐｜一九九〇年生，喜歡酪梨。曾出版臺籍日本兵議題之舞台劇本《南十字星》、小說《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歷史小說《雪的俘虜》。這次帶來的新作〈照美〉，是她發展劇本《南十字星》時創造的角色。
《小說家》是以全球為視野的華文小說創作平台，希望喜愛的「小說家」能不斷產出最新的好故事，並鼓勵新銳作家發表創作，以最純粹的形式與內容餵養小說成癮者。
繼七月推出華文短篇小說選集創刊號《小說家vol.1》後，本次《小說家vol.2》收錄七篇跨世代作品。有資深小說創作好手、有國際書展大獎得主、也有掄下文學獎雙冠王頭銜的新人，透過精心佈局，帶領讀者探索人性迷宮的蜿蜒曲折。曾獲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多項文學獎並出版數部長篇小說的劉梓潔，作為開場，端出睽違許久的新作〈晚安，再見〉，描述一對夫婦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裡，兩人迥異的睡眠習慣與闖入這段關係的第三者。她說，「問起完美的死法，大家總說：一睡不起、在睡夢中離去。那麼，在這世界上最完美的最後一句話應該是『晚安』。」
本期更特別收錄「短篇小說」創作心法，由劉梓潔、林楷倫兩人以〈關於短篇小說，我說的其實是⋯⋯〉為題，五道提問，坦白自剖——提筆前有何獨特心法？文學創作的題材、靈感、故事設定等，如何拿捏與燉煮？一窺作品後運轉的思路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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