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與世為敵：吐派克官方授權傳記》譯者老莫——成為世界的火苗，Makaveli Lives On

1993年，彼時張信哲的愛如潮水，開啟萬千少女對溫柔情人的甜蜜嚮往；張學友則在狂亂的夜與你吻別，以此奠定樂壇歌王地位；王靖雯慵懶的唱腔讓你任性沉醉，面對愛情執迷不悔。那是個華語金曲稱霸的年代，每一首都在如今「KTV 必點」清單中榜上有名。

老莫則是在那時聽了他人生第一張饒舌專輯。

饒舌的起點

國中某天，班上同學抱了一大疊英文唱片到學校。

「這都是我哥哥的收藏」同學說，「你們誰想聽的話就帶回去吧。」同學在耍酷，可是老莫也想變酷。於是他隨機挑了一張封面設計帶有狗狗塗鴉的唱片，那是 Snoop Dogg 的出道專輯《Doggystyle》。對於一個過去只聽過各個華語歌手心碎唱愛的國中生而言，《Doggystyle》裡頭的歌曲辛辣又刺激——重節奏的旋律、充滿髒話的歌詞、幹這幹那的兇狠語調無不讓老莫覺得聽歌的自己在做壞事，卻又無法壓下繼續聆聽的渴望。

畢竟又狠又壞的饒舌，在一個中二國中生眼裡，實在是太帥了。

他開始搭公車去光華商場找唱片，當時唱片行並沒有將嘻哈樂獨立區分出來，看不懂英文的他挑選唱片的先決條件是專輯封面，「封面是黑人？那就是它了。」在沒有 Google、YouTube、魔鏡歌詞網的年代，專輯內附的歌詞本成為老莫認識嘻哈的唯一管道。看看感謝詞裡提到的人名有誰，這個人的名字是不是也有在哪張專輯裡出現過？像連連看一樣，老莫漸漸拼湊出對於一萬多公里外，美國嘻哈的饒舌想像。

Fresh Off The Boat

在台灣讀完國中二年級後，老莫轉學到美國紐約的學校接續就讀九年級（為台灣的國三）。當一個瘦小的亞洲男孩進入白人多數、全校亞洲人區指可數的的環境裡，種族歧視是每天必定上演的戲碼。觀看美劇時時常會聽到一種英文說法叫「FOB」，為「Fresh Off The Boat」的縮寫，用來嘲笑剛抵達一個國家且尚未熟悉當地社會風氣與文化潮流的新移民。「你不太會說英文，又長著一副亞洲臉孔，你就是 FOB。」老莫說，「那時候常常班上某個人指著我說了一串不知道什麼的話，接著全班哄堂大笑。我知道他在講我，但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為了不要被欺負，在食堂，他側耳偷聽前面排隊的人說了什麼，並在心中默念輪到他時要說的話；在走廊，他默默觀察受歡迎的同學流行怎樣的穿搭，繼而朝著那方向打扮自己；在同學的談話間，他記下大家在討論的歌曲與電影，回家後轉開電台補足那些沒有跟上的潮流。

首先理解什麼是酷，然後學習如何變酷。對老莫而言，這些舉動已與審美或品味無關，他苦笑道：「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不要讓自己被欺負。」

而在老莫努力融入校園生活的那段時間，學校外的世界正充斥著美國東西岸嘻哈鬥爭（East Coast–West Coast Hip-Hop Rivalry）的不安。

七〇年代初，從紐約貧民窟崛起的饒舌音樂逐漸為大眾所喜愛，許多來自東岸的歌手一直引以為傲；而到了八〇年代末，Dr.Dre 與 Tupac 等人的發跡使西岸嘻哈文化逐漸強勢，兩岸的不滿與緊張於是日漸增高。一切更是在1994年 Tupac 中彈受傷後白熱化，短短幾年間，東西岸的對立達到高峰。「當時打開電視和收音機，聽到的都是誰又在哪個頒獎典禮打了誰，或是誰又在歌曲裡面 diss 了誰，氣氛整個很緊張也很詭異，然後有一天就看到 Tupac 跟 Notorious B.I.G 相繼被槍殺的新聞。」老莫回憶道。

在嘻哈文化被正視為音樂種類後短短五十年的歷史中，Tupac 的發跡、成功，到後來年僅25歲即被槍殺的故事一直是樂壇神話，但世人卻對他在鎂光燈外的個性與心思一無所知。

《與世為敵：吐派克官方授權傳記》

今（2024）年甫出版中譯本便造成全台樂迷轟動的《與世為敵：吐派克官方授權傳記》（以下簡稱《與世為敵》）由史黛西．羅賓遜撰寫、老莫中譯，從 Tupac 生前親近的人開始一路訪談紀錄，透過他們的記憶慢慢拼湊出 Tupac 的一生：母親對他的影響、黝黑皮膚帶來的不安和憤怒、為社會不公和種族主義發聲的嘻哈創作⋯⋯種種細節——或甚至可說是不為人知的一面——都收錄在這本書中。於是 Tupac 不再只是個兇狠唱著〈Hit ‘Em Up〉或對記者比中指的的憤怒青年，而是也會溫柔為所愛之人下廚的細膩男孩。

身為饒舌音樂創作者、嘻哈重度成癮者，同時也是大學英文系助理教授的老莫在去年十一月收到編輯邀稿，希望能由他協助將此書翻成中文，然而在此之前老莫並沒有翻譯經驗。「大家對我的印象就是英文很好，又是饒舌歌手，所以編輯直接來問我。但說實在我每週要教16小時，邊教書邊翻譯的工作量實在太大，很沒有把握。」

但是是 Tupac 啊，老莫想，這麼難得的機會是任何一個嘻哈迷都無法拒絕的誘惑，於是他答應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以為只會有十萬字的書，翻譯出來竟然有23萬字，老莫笑說，「在翻譯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麼這麼努力了字數還不減少！每天字數好幾千、好幾千地產出，但似乎還是看不到盡頭。」

為了讓讀者能最全面認識 Tupac，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在講述 Tupac 的母親艾菲妮的背景，內容涉及許多關於美國黑豹黨的 FBI 計畫和法案，需要有足夠的背景知識才能理解。在中文資料稀缺的情況下，老莫只能逐一做功課，才將大量的法律專業術語和起訴內容翻譯完成。不過這沉甸甸的份量反而是對如今有了譯者新身份的老莫最飽滿的感動，「我是個 hip-hop nerd，Tupac 的事情我都很清楚，但這本書讓『Tupac Shakur』這個人變得更立體了。」

Tupac 私下的樣貌、喜歡下廚的愛好、談戀愛時的模樣、和母親的互動，或甚至曾經想要自殺的狀態⋯⋯這些作為一般聽眾不知道的事，藉由這本書的紀錄，建構出更真實的他。

作為傳達信念的媒介，音樂的自由和理念在 Tupac 身上得到完美印證，同樣身為饒舌歌手的老莫希望透過《與世為敵》讓樂迷更認識這位嘻哈傳奇。在書中譯後記裡老莫寫道：「希望每一位讀完這本書的人都能成為吐派克的延伸，將他無畏的精神傳遞出去，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一步步改變這個世界的樣貌，讓它成為一個更好的地方。」

成為改變世界的火苗，Makaveli lives on。

I'm not saying I'm gonna change the world, but I guarantee that I will spark the brain that will change the world.
—Tupac

同場加映｜〈與世為敵〉

受到本書啟發，老莫於今夏發行傳記同名致敬單曲〈與世為敵〉，以西岸重合成器與混音的特色創作，用中文唱出 Tupac 風格的饒舌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