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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仙女三重奏》,為台灣女鬼寫故事|兩廳院駐館藝術家幕後揭密 II

有一天,阿嬤發現,已經三十幾歲的孫女,這輩子好像不打算結婚了。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阿嬤對孫女說,這樣會變成孤魂野鬼喔。總是勇敢跟隨內在動能,活成非典型女生狀態的李屏瑤,因此誕生「為台灣女鬼寫故事」的初心。

採訪撰文/涂千曼;圖片提供/兩廳院

李屏瑤《仙女三重奏》,為台灣女鬼寫故事|兩廳院駐館藝術家幕後揭密 II

有一天,阿嬤發現,已經三十幾歲的孫女,這輩子好像不打算結婚了。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出於自身的想法與關心,阿嬤對孫女說,這樣會變成孤魂野鬼喔。

孤魂野鬼,沒有家。基於漢人父系社會習俗,台灣傳統民間信仰流傳這樣的說法。沒有結婚的女子,等於沒有後代子孫的香火。相應地,卻還有神祕的「姑娘廟」,因為不同緣由,供奉這些早夭或單身的女子神靈。

在前述場景中身為孫女的李屏瑤,出版有小說《向光植物》、散文《台北家族.違章女生》、劇本《無眠》及《死亡是個小會客室》,並主持 Podcast 節目《違章女生lalaland》。總是勇敢跟隨內在動能,活成非典型女生狀態的她,因此誕生「為台灣女鬼寫故事」的初心:「我想要談母女三代人的故事,一個跟『姑娘廟』有關的故事。」

李屏瑤形象照(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軒朗)
李屏瑤形象照(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軒朗)

這次在兩廳院為期兩年(2023-2024)的駐館藝術家計劃支持下,醞釀多年的靈感得以有力氣落實更全面的田野調查,並邀請劇場天后徐堰鈴擔任導演,通過眾位迷人演員,與石佩玉充滿生命力與象徵意義的偶,將在舞台上呈現三代母女關係之間失語與傳達的可能。

「講到台灣民俗跟鄉野傳說,大家都很熱烈討論。那是集體記憶。我們對姑娘們的記憶都不太一樣,大家像是不同的拼圖,後來會發現有互相拼合的地方。希望這個故事不太影射特定的生活,很像《一千零一夜》,一直延綿不斷。」李屏瑤描述這齣戲與大眾的關係,「當作來聽故事,我覺得會很好玩。」


通靈作為尋回聲音的媒介,很台的女系家族故事

故事最初命名,其實叫作《地獄娃娃車》。從「地獄」到「仙女」,李屏瑤試圖用相對容易聆聽的口吻,去談現實中殘忍的議題。《仙女三重奏》故事中,與原生家庭有些狀況,離家上大學的女兒,在學校裡遭遇性侵害事件,回家後她就無法發出聲音了。在菜市場開服飾店的媽媽束手無策,漸漸回到已逝阿嬤的劇情線。原來阿嬤具有通靈能力,以前開過姑娘廟,曾經是這一區最厲害的乩身。

「我去做田調的時候發現,其實台灣很多姑娘廟是顯靈才會蓋廟。有點像媽祖,展現某種靈力,例如說保佑漁夫捕很多魚、保佑農民豐收,在地人感念就幫她蓋廟。某一個時期連簽大家樂,都會去問姑娘廟。各個姑娘廟其實是以不同能力值生存下來的。女性要能夠獲得一席之地、要能夠生存,她必須要有個威能神力。」而故事裡,李屏瑤安排他們去找姑娘,不為外求,只是想讓女兒重新說話。這也是三代女性尋回自己聲音的過程。

2024年12月開放工作室,李屏瑤《仙女三重奏》試演(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朱特)
2024年12月開放工作室,李屏瑤《仙女三重奏》試演(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朱特)

媽媽在菜市場開店,來往的角色是氣氛比較輕鬆的攤販阿姨、逛街的家庭主婦,還有個我們日常中也會看到,大隱於市,類似私人宮廟的問事處。「我的理解是,以前長輩們問事,很像是那個時代的心理諮商。有些事情你心裡過不去,但如果有一個更高的力量告訴你這一切應該如此,就會安心下來。雖然故事放入這些宗教的東西,但也放入現代人的認知,是我自己的解釋。」

在劇場的空間裡,環繞姑娘與通靈的概念,安排相當多令人期待的虛實交錯設計。例如演女兒的角色是需要學會操偶的,也有角色需要一人分飾多角。

「故事中的阿嬤很早就過世了,被留下來的女兒,這個媽媽,漸漸長到了她媽媽的年紀,可以用平行的方式去看待自己的母親。因為阿嬤有一個通靈的設定,所以這對母女可以穿越時間與幽冥的限制來對話。我寫的時候在想,家人或母女間的親密關係,那麼近,那麼互相理解,但很多話對家人是說不出口的。有時候父母要活得夠久,跟小孩才有平行討論的可能。藉由失語的狀態,故事中的角色們反而有辦法從一個很極端的位置去理解彼此。」

2024年12月開放工作室,李屏瑤《仙女三重奏》試演(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朱特)
2024年12月開放工作室,李屏瑤《仙女三重奏》試演(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朱特)

《仙女三重奏》的母女三代,對於李屏瑤而言,有沒有特別共感的女性角色呢?「我最在意的其實是媽媽那個角色。雖然我並沒有當過母親的經驗,可是我覺得母女三代的關係,中間的媽媽是最卡的。我看到很多長輩,不一定得到過自己父母的愛,但父母的愛會越過他們這一代傳遞給他們下一代。裡面會有這種互相對照的關係。媽媽要進入新的時代,但觀念受到舊思想的牽制,在教育小孩的時候一定會綁手綁腳的。所有她曾經知道的文法、系統都已經不能用了,對上自己的父母,又要服從舊的規則,有雙向的拉扯跟擠壓在。」

「年輕的時候,我可能無法理解這件事情,對這樣的女性角色有點不安或憤怒。看劇場作品也很常出現任勞任怨的媽媽,最後的和解都來自媽媽的退讓。我在寫這齣劇的時候,一開始就不想要這樣的和解。但我愈寫愈能理解一些選擇,不管是媽媽或阿嬤的。女性被擠壓,導致失去自己的神靈,是我愈來愈在意的,希望有解開死結的可能。雖然那不一定要來自和解。我覺得姑娘廟這個設定也是。這些姑娘都是身不由己的女性。經由姑娘的視角,跟這一家三代的女性重新映照,在台上呈現一個女系家族的敘事。」


幕啟之前,與過去創作不同的兩廳院駐館時光

12月初的開放工作室,呈現李屏瑤這兩年的階段性成果,並邁向兩廳院駐館計畫的尾聲。回顧第一次跟台灣大型場館合作,李屏瑤嘗試了許多事情。例如2023年底在同志大遊行結束後,借用兩廳院圖書館辦了一個結合性別史料的 after party《沒有名字的鱷魚──老派趴踢之必要》。2024年上半年也辦過接案者們的愛國東小聚場《創作者的日常普查:工作與生活真的可以平衡嗎?》,一起畫出自己一日生活的圓餅圖。

「我覺得挑戰的是以循序漸進的方式,慢慢把這個計畫建立起來。想法完全沒有限制範圍,還會有人微微牽著你討論執行的可行性,是非常有趣的過程。台灣的劇場編劇真的很少有餘裕做這樣的駐村計畫。還可以住在自己家,有貓貓。不用住在沒暖氣的房子。」李屏瑤幽默地分享。

結合性別史料的 after party《沒有名字的鱷魚──老派趴踢之必要》(兩廳院提供)
結合性別史料的 after party《沒有名字的鱷魚──老派趴踢之必要》(兩廳院提供)

「這次的故事需要一些虛實交錯,我之前寫的戲其實沒有出現過偶,也是因為駐館可以任性讓他們去處理。」彷彿許願池,找道具、聯繫合作者,只要提出想法,後續的行政都會有人協助完成。不像以前作為個體戶,要絞盡腦汁做很多事情,很多折衝,很多妥協。也因此有專心醞釀的時間,非常暢快地買書、讀書、寫東西與田野調查,讓《仙女三重奏》得以誕生。

對於李屏瑤來說,這次駐館創作很不一樣的,還有實驗性的試錯過程。以前的演出可能劇本都是定本。「我平常是用一個寫作者的方式在想事情,可是當團隊進來後,我會知道導演的立場、演員的立場,整個思考的方式變得更立體。而且都是很專業的演員,非常有幫助。例如演員說明一個字她為什麼那樣調,我覺得更精準。」

「這次的題材非常需要女性導演的視角,找到了堰鈴。因為我中間讀了太多有關創傷、療癒、宗教民俗相關的書,也不想要太煽情的東西,劇本的第一版現在看起來其實太流於意識狀態了。堰鈴會給我很實際的例子、提醒我一些事情,所以我們有把劇情拉得更出來一點。我覺得是很厲害的。」

來往兩廳院開會的過程,李屏瑤都會經過後台。有一次剛好遇到《貓》(CATS)來巡演,把道具架放在服裝間外面走廊上,一整排貓手手都在晾乾的超現實場景。「我會看到一些新的事情,不知道這對創作有什麼幫助,知道也不一定有意義,但覺得滿好的。」她描述進來兩廳院的空間,有一種離開現實的感覺。就像是劇場獨有的魔幻狀態,還有更多故事等待發生。


*李屏瑤作品《仙女三重奏》預計將於2026年正式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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