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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爾喬亞巡迴展 策展人專訪搶先看:「路易絲的作品總是光與影的混合。存在著超凡脫俗的美麗、釋放與平靜的時刻。」
by Melody TU-更新
採訪&整理撰文/涂千曼;現場口譯/Ting Hsieh;協力/富邦美術館

有人描述路易絲是女性主義藝術家,但她並不想被貼上限制的標籤,希望自己被視為藝術家──恰好是女性的一名藝術家。
近年備受國際矚目的布爾喬亞巡迴展,自2023年初登澳洲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Art Gallery of New South Wales, AGNSW),2024年來到義大利羅馬博爾蓋塞美術館(Museo e Galleria Borghese)與日本東京森美術館(MORI ART MUSEUM)。今年來到富邦美術館,讓台灣觀眾可以大規模地親炙布爾喬亞的作品。《美麗佳人》通過這次難得的機會,向紐約伊斯頓基金會(The Easton Foundation)策展人 Philip Larratt Smith 提問。
策展人領路~看懂巨型蜘蛛藝術家
▋ 善於說故事、充滿心理張力、讓人共鳴的布爾喬亞
法裔美國藝術家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1911–2010)是20世紀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之一。請以策展人的視角,為台灣的觀眾們,選擇三個詞彙描述您心目中的布爾喬亞。
Philip Larratt Smith:我認為路易絲是一名偉大的「說故事的人(storyteller)」。從過往或當下,她善於發掘生命日常的大小事件,轉化為作品中各式各樣的圖像與象徵。
第二個形容,我認為是「充滿心理張力的(psychologically charged)」。路易絲對於人際、家庭內部的關係、性,有著非常獨特的觀點。她的作品具有相當強大的心理張力,涉及我們所有人共有的情感:害怕被拋棄、焦慮、孤獨,與人連結的深層需求……。路易絲不僅僅是三個詞彙可以描述的。
由此,第三個字是「普世的(universal)」。在路易絲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人類普遍擁有的情感。有人描述路易絲是女性主義藝術家,但她並不想被貼上限制的標籤,她希望自己被視為藝術家──恰好是女性的一名藝術家。當然,路易絲的作品反映了女性獨有的經驗,是探索許多性別問題的一種方式。但我想強調的是,這些作品體現了路易絲獨特的世界觀,充滿了心理與情緒元素,人們即使不了解她從小到大的故事背景,與路易絲的作品相遇,也能獲得共鳴。
▋ 亞洲觀眾必看,家庭是支柱也是傷痛來源
布爾喬亞巡迴展最初是如何成形的呢?在台灣、日本、義大利、澳洲的展出,如何決定展覽詮釋的方向?與美國相較,歐、亞、澳三洲可能有哪些不同的藝術氛圍、民情與考量?未來還有哪些巡迴地點或規劃可以分享嗎?
Philip Larratt Smith:這趟巡迴展最初的構思,是澳洲雪梨新南威爾斯美術館的路易絲・布爾喬亞大型展覽。後來去到東京森美術館,再改版來到台灣,可以說已經歷了幾次迭代轉生。在東亞的巡迴展,最後一站會去到韓國。我們其實並不去特別考量日本、台灣與韓國的民情,但在我看來,路易絲的一些主題,在東亞共有的文化中確實變得更加突出。例如,路易絲相信家庭是世界運作的支柱。儘管家庭關係作為生存基本結構的必要性、戲劇性與複雜性,也是巨大矛盾與痛苦的根源。
我的童年從未失去魔法,從未失去神祕感,也從未失去戲劇性。(My childhood has never lost its magic, it has never lost its mystery, and it has never lost its drama.)──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
1911 年,路易絲出生於一個五口之家。1938年,她和藝術史學家丈夫 Robert Goldwater 結婚後搬到紐約,有了三個孩子,也擁有自己的一家五口。你可以看到5這個數字,貫穿在她許多的創作中,例如五朵花、五根針、五枚眼睛等等。家庭對她來說非常重要。我也看見家庭在台灣文化的重要性,這勢必將引起台灣觀眾的共鳴。
路易絲的藝術與生活總是分不開來,界線融於無形。某種程度上她是一位「懺悔」的藝術家,把作品當作一種日記。這可能與我們現在的社群媒體世界發表日常心情相似,也是她的作品立於時代不朽的原因。
▋ 巡迴展來到台灣的緣分
請與我們分享這次紐約伊斯頓基金會與富邦美術館的合作。您對富邦美術館與台灣有哪些印象?最初如何牽起緣分,選擇台灣的富邦美術館作為巡展地點?
Philip Larratt Smith:我本來就知道台北有新美術館的規劃。偶然間,時機讓我們將這個展覽帶到了台北。
伊斯頓基金會瞭解到台灣有著具品味的觀眾與收藏家,很早就想在這裡展出路易絲的作品。展覽來到富邦美術館,主要是因為森美術館居中協調,從南威爾斯美術館承接展覽後,負責組織在東亞巡迴的藝文機構場所。正好去年(2024)五月富邦美術館開幕,就像一個禮物,靈活而有彈性的挑高空間,很適合完整呈現路易絲・布爾喬亞的作品。我們相信這棟建築能夠豐富台北文化景觀,並成為亞太地區重要的世界級展覽場館。
通過這次與森美術館、富邦美術館的合作經驗,您如何看待亞州企業型美術館的發展與未來呢?
Philip Larratt Smith:有些國營或公共美術館,具有特定功能。不同的企業型美術館,正好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近年我們看到愈來愈多私人藝文機構與場館正在興起。重要的是要去觀看這些私人美術館的策展品質?它們的目的與使命是什麼?
像是富邦美術館的館長 Maggie(翁美慧),致力於推動美術教育與慈善公益,希望讓大眾用實惠的成本就能接觸藝術,這是可貴的事情。如同我們伊斯頓基金會,希望路易絲・布爾喬亞的作品讓更多人知道,推廣原創的創作。


▋ 策展人推薦!三大展區核心作品
此次台灣以「不要遺棄我」、「剛從地獄回來」及「天空的修復」三大展區,通過80餘件作品呈現布爾喬亞長達70年創作生涯。可以請您推薦每個展區最不容錯過的核心作品嗎?
Philip Larratt Smith:展覽分為三章,幾乎就像是黑格爾的理論「正反合」──路易絲的作品從母親轉向父親,最終達到的是母親與父親的綜合體。透過藝術她找到了一種方式,將情感注入永久的形式中。整個展覽就是路易斯生命經驗與情感昇華的縮影。
我很喜歡「不要遺棄我」展區的一件作品,名為〈The Reticent Child(沉默的孩子)〉,這是一幅帶有凹面鏡的大型雕塑,講述了路易絲小兒子的故事。小兒子比預產期還要晚了兩周出生,路易絲說他可能是拒絕出生。孩子從小沉默寡言,長大後更是疏遠,離開了母親。路易絲試圖透過這件作品來探索生活中的事件,理解為什麼他會成為現在的樣子。凹面鏡很重要,因為它會扭曲你所看到的影像。當你從正面看雕塑時,背面有一個扭曲的反射。由於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路易絲正在討論這些事件的本質,而我們的記憶並無法忠實地還原實際發生的事情,它會根據我們現在的觀點而受到限制和變化。
另一個作品,是「剛從地獄回來」展區的蜘蛛牢房〈Cell(蜘蛛)〉,來自路易絲在1990至2000年代製作的一系列建築裝置。路易絲想要創造一棟建築將她的工作與外界隔離,並創造一個完全受控的空間,她可以在其中展示生活的布料與元素,有時是她穿過或她母親穿過的衣服,或她自己製作的物品。
〈Cell(蜘蛛)〉與她的母親有很大關係。路易絲認為蜘蛛是對母親的頌歌,既是保護者,也像母親身體一樣是一個包容性建築。在這裡,蜘蛛似乎在身底結成網絡的籠子,裡面裝著掛毯的碎片。讓人想起路易絲家族的掛毯修復、各種她童年時期的元素、焦慮與過去關係的象徵。這是非常複雜精巧、值得玩味的作品,也是路易絲的傑作之一。
「天空的修復」展區,我非常喜歡的作品是一個小型雕塑〈修剪造型IV 〉。雕塑描繪了失去一條腿的女人,有一根拐杖,她的頭被一棵樹取代了。這棵樹向四面八方生長,她拐杖上方的一隻手臂折斷了,磚塊裡長出了一根新的樹枝。對路易絲來說,這象徵著這樣一種觀念:沒有破壞、沒有痛苦,就沒有新的成長。路易絲相信藝術是她生存的機制,讓她能夠度過日常的困難,排解負面的家庭狀況、被遺棄的感覺與不想要的情緒。
▋ 藝術可能療癒我們嗎?
您期待通過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展覽,為台灣觀眾帶來什麼樣的體驗?或許可能是療癒嗎?
Philip Larratt Smith:路易絲說過:「I Have been to hell and back. And let me tell you, it was wonderful.(剛從地獄回來,順便說一句,太精采了。)」展覽講述路易絲的藝術歷程,同時也傳達這樣一句話。藝術讓精神正常,並不意味著從此治癒。
對路易絲來說,創作是宣洩情緒的方式,但並非永久的解決方案。不是說創造了一件藝術品,她就變得快樂了。從很多方面來說,藝術家並非一個崇高的人物,就像薛西弗斯一樣,不斷要把大石頭推回山上,但大石頭又一直滾落下來。她認為自己像是個倖存者,重複循環這個過程。路易絲的作品總是光與影的混合。存在著超凡脫俗的美麗、釋放與平靜的時刻。有些時刻是相當沉重的。但路易絲覺得這就是生命的本質。
展覽在三樓以鼓舞人心的調性收尾 。再次釋放的時刻,像是某種和解。這可能也是藝術家所追求的。特別是後期的作品,路易絲透過藝術治療自己,也修復人際關係。
路易絲的作品總是光與影的混合。存在著超凡脫俗的美麗、釋放與平靜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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