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ATIONSHIP聊心事
很多時候，感覺都只有一半，快樂一半、憂傷一半。正好各佔一半，或許才是最好。
by Benny-更新
Photo／愛奇藝、天下文化
文／張曼娟《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出版社／天下文化
快樂一半，憂傷一半
凝視著微弱的燭火
一天天逼近過年，上菜市場買菜的人愈來愈多，無時無刻街道都那麼擁擠，年貨大街是我根本不敢踏入的地方。小時候期待過年的歡欣雀躍，已經一點都不剩了。
大樓電梯裡，貼出春節期間收垃圾的時段，提醒大家什麼時候要把垃圾清出來，我緊張兮兮的記著那些收垃圾和不收垃圾的日子，彷彿這才是年節裡最重要的事。而後，一張資源回收車的告示，角落裡的幾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標題是這樣的：「難分難解，我們幫您處理。」
哪些物品是很難處理，需要資源回收車來幫忙的呢？「家戶廢行李箱、廢安全帽、廢雨傘、獎杯（座）及長柄掃具。」行李箱、安全帽、雨傘，加上一個「廢」字，使用過後，已經作廢、報廢，自然是只能回收了。可是，獎杯和獎座呢？當初花費那麼多心力去博取而後獲得的東西，怎麼會成為廢棄的回收品呢？
自小到大，我從沒得到過任何一張錦旗或獎狀，更別說是獎杯或獎座了，那是優秀的人才會擁有的，像我這樣一個各方面都沒有傑出表現的孩子，想都不敢想。我看著一次又一次比賽，大家為了爭取名次和榮譽，有廢寢忘食的；有結黨結派的；有相互攻擊、反目成仇的。
父親曾經對我說，他常常看著同事的孩子們領獎狀獎學金、接受表揚，覺得很羨慕，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看見自己的孩子上台領獎？少女時代學業成績很不好的我，只能默默不語，在心裡對父親說：「爸爸，對不起，我沒辦法完成您的心願。」若干年後，倒是因為創作，參加比賽，得了一些獎杯、獎座，開開心心捧回家，也見到了父親欣慰的笑容。
然而，那些獎杯、獎座放在櫃子上，雖然也曾被來訪親友看見，發出了「哇！好厲害！」、「真不簡單耶。」這一類的讚嘆，但是，多半時候，它們也就像是櫃子上的其他擺設，一片雙面繡、一把紫砂壺︙︙在歲月裡黯淡了。獎杯或獎座多半是金屬質材，鏽蝕的速度很快，十年左右就很滄桑。十年一過，當初得過的獎也變得無足輕重，自然而然成為準廢棄物。
如果，一個年輕人為了想要得獎，耗盡心力卻一無所獲。當他偶然看見街邊等待回收的廢棄物中，有他最想得到的那座獎杯，會不會在瞬間領悟？或者崩潰？
得到獎杯與失去獎杯，其實殊途同歸；人生不會因為一座獎杯就一路順遂，也不會因為沒有獎杯就注定成為人生「魯蛇」。
這些道理年輕時不懂，懂得了已不再年輕。
歲末時和幾個年輕友人聚餐，聊起彼此一年來的遭遇和心情。
群安是個很有才華的男生，他在平面設計上常有令人驚豔的表現。機緣巧合下，他進了一家心嚮往之的設計公司上班，許多工作堆積著，彷彿沒有下班時間，雖然收入增加了，可是個人時間卻減少了。他以前最愛的就是沒有目標的閒逛，看見特別的咖啡店就進去坐坐；經過電影院如果想看電影，立刻買票入場；隨時可以去河堤騎腳踏車。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宛如前世，或者一切都只是想像。他覺得矛盾，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另一位是近來成為網紅的小艾，她與美食主義者男友交往三年，眼看要結婚了，男友卻突然調到了上海拓展業務。
當時她曾問過我們：「我說要跟他一起去，他竟然說，這樣壓力太大，還是先各自打拚一下比較好。這樣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半年後，男友給了她答案：因為有了第三者，提出分手。
小艾飛去上海好幾次，直到男友結婚才死心。心雖然死了，情難斷絕，很想念的時候，她就把以前和男友吃過的美食，一道一道做出來，拍成影片上傳。一時興起，還替每道菜取名字，像是「春蠶到死絲方盡」，是蠶豆和粉絲的料理；「蠟炬成灰淚始乾」則是臘肉炒豆乾，這個「失戀飲食物語平台」竟然大受歡迎。
小艾說，小時候家裡是外食族，從沒見過母親下廚，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料理的創意和天分。因為失去了愛情，反而激發出潛能，這樣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的年輕朋友，都是在人生道路上開始起步的人，所以，常常在掂量著得與失，把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放在天平兩端，當不想要的那一邊沉下去，就覺得不開心，總希望想要的那一邊是沉的，愈多愈好。可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已經明白，得與失根本就是一體兩面，它們從來不是獨立的個體。像天平這樣的東西，早就從我心裡移除了。憂慮煩惱猛烈來襲的時候，我學會調整呼吸，與它們並存，並且等待著暗影漸漸退去、快樂再次蒞臨。
快樂的時候也不再覺得理所當然，而是更珍惜每一個瞬間。
很多時候，感覺都只有一半；快樂一半憂傷一半，喜歡一半討厭一半，不多也不少，正好一半。因為只有一半，或許才是最好。
這是我的中年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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